逐浪小说

第35章　释怀

　　早上起来，推窗便可看到浓浓的雾，纱一样的盖住了整个陈村。已经是霜降了，陈郭生立在庭前，看着那株凝着露的油茶，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瑟瑟的冻缩着，惊醒了他蜇伏已久的回忆。

　　时代是变了呀，以前这个季节我们正在捡茶子呀。东山的寒露子，西山的霜降子，水库边的珍珠子，祠堂冲里的大板子，挎着背篓，挑着担，一山放过一山拦。爬那么高的山，走那么远的路，挑那么重的担，大家也不知道苦。现在好了，大人们都去城里打工了，再也没人去料理茶山了，孩子们虽然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可也是五谷不分、六体不勤了。自己四个崽，没有一家还会上山去捡茶子了，前年陈国忠在从茶树上摔了下来，住了几个月院，陈俊琦宣布再也不准他上山去捡茶子了，由他出钱到外面去买茶油吃。

　　哎!这个时代呀，我是真看不懂了，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铁，把有知识的、有劳动力的都给吸走了，乡村是慢慢地守不住了。即使扎着这么多幢新的楼房，也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存在，只不过是标识在外面混得好坏的一个面子。这时，陈郭生又不免想到了许渊、许源，他们在拍电视的过程中，导演安排他们跟着他学编草鞋、做草绳、烫米粉、做生宣，虽然刚开始他也觉得很假，很做作，但后来当他真正捡起这些手艺时，他又感到很快乐，同时也很叹惋，因为他所教的每一桩手艺，都是在同时代告别。现在陈村再找一个写春联的人都难了，年轻人的字呀，真的是没法看，陈郭生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陈冬陈雪背着书包下楼的时候，看到了门外浓浓的白雾，和踱着方步的陈郭生，仿似是一幅写意的水墨画，影影绰绰的，有着古典的韵味。

　　在王盛中家门口，陈冬陈雪听到了盛中娘训斥的声音：“盛中，我可告诉你，今天你要再敢跑到网吧里去和同学打游戏，你就试试看，看我怎么收拾你!”王盛中从屋里灰溜溜地蹿了出来，对陈冬陈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用力将书包一甩，单肩挎着，自顾自地往前一路小跑，直到将他们甩开一段距离。

　　陈冬陈雪一脸懵然，这个平素最为坚牢的“铿锵三人行”，在浓雾里消散了。

　　“盛中昨天放学肯定是去网吧打游戏了，怪不得我们见不着他。”陈雪说。

　　“嗯嗯，游戏这东西可不能沾，一沾就会上瘾，一上瘾就无可救药了，弄不好还得关到戒网瘾的地方去。”在深圳的时候，陈冬曾经听老师说过，他便又向妹妹转述了一遍。

　　“大人也喜欢玩游戏的，你不知道，许妈妈那时还经常晚上起来‘偷菜’了。”陈雪说。

　　“偷什么菜呀？许妈妈家开饭店的菜都是偷的不是买的呀？”陈冬很是诧异地问。

　　陈雪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哥哥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傻了。哦，不对，这还不是傻，只是“OUT”。“哥，这不是真的去偷菜，而是一款游戏，每个人都有一块农场，可以种菜。等菜熟了的时候，就可以到别人的地里去偷，很容易上瘾的，许妈妈经常用手抄一页一页的单子，定好闹钟起来偷菜。”

　　陈冬一时理解不了妹妹讲的这个偷菜，但他知道只要是游戏，就可以让一个很平常的人变得很英雄，一些在现实中不能做的事，在游戏中就可以去做，小到穿衣戴帽，大到灭国称霸。现实中的失望，能够在游戏中成为希望。现实中已成绝望，却能够在游戏中轻而易举实现愿望。游戏就是这样发明的，无非是让人以想象的方式满足一下虚荣心。就像他以前和陈新民、王盛中他们经常玩的打仗游戏，他能够当司令，指挥着一班人马攻下山头，夺取胜利。生活中，他们不过是大人管辖下的小屁孩。但在游戏中，他们却可以指挥一场战斗。

　　王盛中在前面走着，还是没有理会这兄妹俩，在雾里的影子好像是跳动的顿号，冷不丁地从里面钻出一辆汽车或摩托车来，一下子打破了他们三人前后相随的默契，裸露出一种真实的罅隙。这种罅隙是从王盛中出走以后就开始有的，虽然陈冬兄妹俩一直在靠上去弥补、去温慰，就像是用水捏合土坯子一样，风一吹干，缝隙仍在。有的心是能够被暖化的，有的心是没法走近的，不是因为它如铁石一般坚硬，而是因为它将自己封闭起来，严丝合缝的，隔绝掉了很多善意和真情。在这一点上，王盛中不如陈新民，陈新民嘴大，心也大，讲义气，重感情，虽然到了外地去读书，还经常打电话过来，很暖，陈冬在心里想着。没有友情，人就好像漂在大海，无依无靠。

　　到了学校，李义宣早早就到了。只见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行头，十分高兴地拉住陈冬说：“我爸妈回来了，准备不出去了，我这下也是有家的人了。”

　　陈雪心思简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李义宣道贺说：“恭喜你呀，以后可以像小狗一样撒娇喽。”李义宣眨巴着眼，扬起手来，佯装着要打陈雪，说：“看我怎么揍你，你才像是小母狗。”陈雪没有过多理会，笑嘻嘻地跑进教室去了。

　　对于陈冬来说，早已习惯了把别人的话先在心里盘恒一下、洗磨一番，然后再慢慢打开匣子，有选择性地进行应答。与其说是早熟的孩子，不如说是蒙塞的哲人，在等待着时间的萃炼和成长。他想了想，缓缓地说：“义宣，爸爸妈妈回来是好事，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你好不容易适应了他们不在身边的日子，这下你又得重新学会适应他们在身边的日子。是好是坏，还很难说，全在于你把握了。”李义宣听完后眨巴眨巴眼，显得有些费解，挠挠头走开了。

　　放书包坐下的时候，桌檐不小心触碰到了陈冬，疼痛好像又被激活了。不行，我得赶紧搞清楚这个问题，不能让这未知的恐惧统治我，折磨我。陈冬突然想起在深圳时，信息课教师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外事不决问谷歌，内事不决问百度”。对了，下次上信息课的时候，就可以在网上查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到陈冬上网查，下午学校安排的一场讲座就把这个谜解开了。下午，史老师宣布男生到学校的学术会堂听讲座，女生到阶梯教室听讲座，至于是什么内容，并未透露，显得很是神秘。越是神秘的事情越会有人去猜测，依循着常理和推测，把人心都挑起来了，话题也就有了一定的热度。顾小丁大声地在教室里说：“肯定是生理卫生课，要不怎么会男女分开了，怕大家再一起听了不好意思。”这样的话题私下里没法聊，但既然被挑出来了，大家也就无所顾忌了，教室一下子炸开了锅，压抑了很久的同学也就活跃起来了，相互之间取笑的，突然之间爆料的，偶尔调侃的，不一而足。青春期的话题，是一波隐秘的潜流，在每个人的心底回漩，却始终不敢外泄，生怕撞开了遭人笑话。如果不是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契机，是没有机会对外人言的。

　　顾小丁的猜测果然没错，在下午的讲座课上，是由年级的周老师向大家讲述青春期的秘密。陈冬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正常的，说明自己开始发育了，由少年向青年迈进了，踩着荷尔蒙的节奏，开始拔节生长了。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人生依着常伦的步骤，历历来临。陈冬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开始迎接青春期的到来，包括他的变声，包括他的长痘。陈雪也懂得了女孩子的一些秘密，发现原来成长是有很多标志性的事件的，只是先前没有人告诉她这些，才导致她的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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