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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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蹦极 作者:卢山 更新时间:2019-12-11 20:00 字数:6080

  一声巨响,撕裂了宁静的早晨。

  我吓了一大跳。我正在院子里查看篱笆墙。黄毛不见了。前一天傍晚,我外出办事回来,黄毛没有叫着扑过来迎接我,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往常只要我的车一进院子,黄毛就会叫着跑着跟过来。我在房前屋后、院内院外找了一遍,也没有找着黄毛。天色向晚,我想着黄毛也许一会儿就能回来,就没有再继续找。一晚上,我想着黄毛,没有睡好觉。刘阳走了,我的心像是被剜了个大洞,现在黄毛又不见了,我的心更加空落了。

  黄毛一晚上没有回来。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出去找黄毛。我去了海边,经过了礁石湾,围着乔治小岛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黄毛的身影。我回到使馆,来到院子里,看见有一处篱笆墙的格子明显要比别的地方大。我想黄毛一定是从这个格子里钻出去的。

  我正想蹲下身去,整理一下篱笆墙。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巨大的响声。很近,好像就在隔壁,同时感觉脚下的地震动了一下。刚才还在院子草地上觅食的几只斑鸠,先是扑棱着翅膀跳了两下,然后笨拙地扇动翅膀,惊恐地飞出院子。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响声,像是爆胎,也像是打雷,似乎还有点像爆爆米花。爆爆米花肯定不可能。小时候,记得有人用自行车驮着爆米花机来村里爆玉米。那是在家乡,吉多没有那样的爆米花机。我抬头看看天,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也就不可能有雷声。那么就是爆胎,但爆胎的声音不会如此沉闷,也不至于如此巨大。我摇摇头,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刚才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许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但不对啊,我的耳朵可以出毛病,我的眼睛是好好的。刚才有几只斑鸠从院子里惊起飞走,现在还不断有各种鸟儿,或成群结队,或形只影单,急匆匆地从我眼前一掠而过,比平时的速度要快得多。我还听到它们一边飞一边叫,叫声奇怪。这种叫声只有受到惊吓时才会有。

  那会是什么响声呢?会不会是炸弹?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立即被我否定了。吉多这样一个被大海围着、远离大陆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炸弹?

  我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外面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飞过的鸟儿的叫声,不再有任何其他动静。

  我回到屋里,开始做早饭。早上我吃的是西餐,煮一个鸡蛋,或者煎一个鸡蛋,烤两片面包,面包上抹点黄油和果酱,外加一杯牛奶。西式早餐简单易做,营养该有都有,吃久了成了习惯。日复一日,几乎天天如此,竟然没有吃腻。

  吃早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黄毛。我总觉得黄毛不会这么无情,不会丢下我就这么走了。我想好了,过一会儿出门去办事,我还是要顺道去找黄毛。

  门铃突然响起来,仿佛还有狗的叫声。我想着可能是有人把黄毛送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客厅,匆匆把前门打开。

  门外没有黄毛。我抬起头来,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一位年轻的警察,看上去二十刚出头,比我高半个头,起码有一米八,身材结实挺拔,穿一身灰色短袖短裤制服,虽然有点稚气未脱,但十分英俊帅气。

  “早上好,先生。”警察见到我,很职业地抬手对我敬了个礼。“我是吉多警察局的查理。我奉命前来通知您,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刚才有一颗炸弹爆炸。”

  “炸弹?什么炸弹?”我惊讶地问。

  “是这样的,”查理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炸弹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以前也曾爆炸过几次。”

  “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依然将信将疑。

  “我也是听人说的,”查理说,“我们刚刚接到通知,要把这个地方彻底排查一遍。”

  “怎么排查?”我问。

  “我们要把这个地方封起来,不能有任何人留在里面。”查理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得到外面去避难?”我问。

  “是的,先生,为了您的安全,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到外面去避一避。等排查完,确保没有危险再回来。”查理说。

  “那需要多长时间?”我问。

  “我不是很清楚。”查理说。

  “希望不要很长时间。”我说。

  “应该不会。”查理说,并不肯定。

  “Damn it.”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我先是被摩托车撞伤,没有间隔多长时间,又有炸弹在使馆附近爆炸。看来乔治岛这个地方是个是非之地,我不能再待下去。我得赶紧找个新地方搬出去。

  查理走后,我把需要带的文件装进包里,然后灌上一壶热开水。刚想出门,想了想,中午肯定回不来,也没有地方吃饭,又返回屋里拿了一点剩饭剩菜,外加一根黄瓜。

  这时,我听见有狗的叫声。还没有等我完全反应过来,黄毛已出现在我的眼前。黄毛不知野到哪儿去了,浑身都是泥。

  “你这个家伙,野到哪儿去了?弄成这个模样。”我一边心疼,一边骂。

  黄毛不吭气,看着我,喘着气,摇着尾巴。

  “你让我好一通找,你知不知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说着,放下手上的东西。

  黄毛呜噜了两声,还是看着我,喘着气,摇着尾巴。

  “过来,我给你洗个澡,看你这身泥。”我拿出盆来,满上水。

  黄毛大概知道自己身上脏,乖乖地任由我摆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一边给黄毛洗澡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不会就这么走了。我猜你会回来的。”

  给黄毛洗完澡,我带上黄毛,开车去贝卡斯避难。

  在贝卡斯,我先去了外交部,送了一份外交照会,申请货物免税。然后我去了邮局。使馆的信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来信,也没有报纸,甚至连一份当地电费水费的账单都没有。我不甘心,跑去问莫里森。莫里森是邮局的工作人员,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去多了,我同莫里森混熟了。莫里森见我问,耸耸肩,说确实没有。我很失望。

  从邮局出来,我碰到了“假国人”布莱恩。

  “老板,听人说刚才你们那里有炸弹爆炸?”布莱恩先开口问我。

  “是,你也听说了?”我把情况同布莱恩说了。

  “这就奇怪了,”布莱恩说,“那个地方以前是有过炸弹。你知道,当年P国曾把乔治岛当训练靶标,投下不少炸弹。留下一些炸弹没有炸,后来炸过几次。不过近十几年,一直没有再炸过。要不然,我也不会在那里给你找地方建使馆。”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那里还留有炸弹。”我有点生气。

  “是啊,老板,这是我的不对,”布莱恩说,“我觉得不会有事,所以也就没有跟你说。哪想到现在还会有炸弹爆炸。”

  我没有说话。布莱恩认了错,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样吧,老板,”布莱恩说,“我抓紧再给你找一处房子。”

  “我也这么想。现在这个地方,看来不是久留之地,我得尽快搬出去。”

  “好的,老板。”布莱恩说,“我一定尽快找。这次我一定找一个让你满意的地方。”

  “那我先谢为敬,等你的消息。”

  “不客气。”

  “那再见。”说完,我牵着黄毛要走。

  “你的拉布拉多狗找到了?”布莱恩一定是注意到了跟着我的黄毛。

  “找到了,是它自己回来的。”我说。我发现黄毛走丢了,打电话问过布莱恩,让他帮我找找。

  “这是只公狗吧?”布莱恩笑着问。

  “是。”我说。

  “那就对了。”布莱恩说。

  “什么对了?”我不明白布莱恩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布莱恩赶紧说,“那我们再见。”

  “再见。”我说。

  “对了,老板,你要去哪儿?”我转身刚想走,布莱恩突然又问。

  “不去哪儿,现在回不了使馆,就在外面转转。”

  “要不你上我那儿去休息会儿,等炸弹排除了,你再走。”布莱恩邀请我去他的海葡萄旅馆。

  “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办。”我说。

  告别布莱恩,我带着黄毛来到贝卡斯码头。

  我刚才对布莱恩说还有事要做,是找了个借口。其实,这一天,我外勤的活已经做完。使馆的活,有外勤有内勤,当然还有文案。今天文案不能做,内勤也不能做,外勤跑完了,使馆回不去。现在剩下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有意思的是,英语里用“kill”来形容消磨时间,称作“kill time”。“kill”是斩、宰、屠、杀的意思,屠牛宰羊、杀猪斩鸡,用的都是“kill”。可见,对付时间也要像对付牲畜一样花费很大的力气。一个“kill”道出了消磨时间的不易。那天我就是这个感觉。

  贝卡斯码头面对着一个小海湾。湾里停着数不清的渔船。渔船不大,看上去只比舢板稍大一点。船头微微翘起,两侧各画着一只大大的眼睛,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眼睛。据说大眼睛是为了驱鬼避邪。渔民都是晚出早归。现在已近中午时分,渔民们都回去休息了,只留下空空的小船在海湾里。

  码头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一条条空的小渔船在海面上颠簸摇晃,我的心仿佛也跟着颠簸起来,摇摇晃晃,没有着落。

  独处的时候,想事就是最大的消遣。

  我想起了刘阳。刘阳现在应该到家了吧?他应该与家人团聚了,团聚是种幸福的感觉。送他走的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家的冲动,想跟他一起回国,回国与家人团聚。路途再遥远,只要走上回家的路,总能到家。

  自从离开家乡上大学,我就越走越远,离家也越来越远。不仅路远,回家间隔的时间也越拖越长。这一次出国,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国了。如果不是这次临危受命来到吉多,我无论如何都可以回国休假一次。现在,回国休假变得遥遥无期。我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也许等满三年,也许会等更久。

  三年就是三个365天,加起来总共是1095天。也就是说,已经快到1000天的时间,我没有回家,没有与家人团圆了。我知道,对我和我的同事来说,三年算不了什么,这个时间离历史纪录还相差很远。历史上,连续待在国外没有回国休假的,时间最长的足足有六年之久。

  我很希望尽快回家一次。父亲已经上了岁数,一直疾病缠身。每次回国,我一定要去看望他老人家。每次见到父亲,父亲就变得更加苍老。我心里清楚,我同父亲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见一次少一次。我希望至少再见他一次,但这由不得我。居华大使已经说了,现在暂时找不到人来吉多。找不到人来,也就意味着我无法回国休假,我还要继续在吉多待下去。

  太阳好像不再移动,一直高高挂在天上。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天蓝得像透明的玉,无聊地美丽着。阳光无遮无拦,一束束热辣辣地直射下来。黄毛怕热,早躲到一棵鸡蛋花树下。

  “黄毛,你倒会找地方。”我对黄毛说。虽然躲在树荫下,黄毛也伸着舌头,使劲喘着气。

  我也跟着黄毛躲到鸡蛋花树下。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我一下子感觉凉爽了许多。在热带,太阳下和树荫里的温度可以相差很大。

  居华让我到吉多来,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建馆,还有一个他没有说。当我接到关于RH国际组织年会任务的时候,我一度以为那就是我的第二个任务。现在看来不像。RH国际组织年会每年都会遇上,虽然工作做起来艰难,但不算特殊。我总觉得第二个任务应该是个很特别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我不得而知,也不能问。不能问,就只能等着。我对自己说,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做好。手头的事就是医疗队和医院的事,还有一些援助的医疗设备和器材需要交付。

  肚子有点饿了。我从车里拿出带来的罐头、剩饭和黄瓜,简单吃了点,也分了些给黄毛,算是午饭。

  吉多这个地方果然不是世外桃源。我先是被摩托车撞伤,现在又有炸弹在使馆附近爆炸。我对炸弹的反应更多是惊诧,而不是恐惧。在那个年代,世界各地到处都有动乱,政变经常发生,枪炮声从未断过。对于我们外交官来说,枪声、炮声、炸弹声并不陌生。在我看来,除了军人之外,离枪炮声最近的就是外交官了。

  我想起刚进外交部时,听过一位老大使讲述他的亲身经历,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出生入死。那位老大使在任时,有一回应驻在国国王邀请,带着一位年轻翻译,前往王宫参加新年招待会。谁也不会想到,新年招待会成了政变现场。叛军冲进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冲着国王请来的达官显贵、各方高朋,实施无差别扫射,前面的客人一排排倒下。老大使打过仗,在部队里当过将军,顿时反应过来情况不妙,迅速摁倒翻译,自己也一起卧在地板上。后来老大使带着翻译,趁乱顺着墙根匍匐前进,从叛军在墙上炸开的一个洞口逃出王宫。回到使馆他们才发现,自己浑身沾满了别人的血。老大使用自己在枪林弹雨中积累的经验救了自己一命,也救了翻译一命。

  我还想起一个故事,同样神奇。我有个同事,比我起码小二十岁,我们经常会在一起聊天。他的右耳上有个缺口。他经常会笑着向我们炫耀他那只残缺的耳朵。他告诉我们,那是被子弹打的。他第一次出国常驻,就遇上驻在国政变。使馆的位置正好夹在政府军和叛军之间。双方停火间隙,他奉命去院子里观察战况。刚走出楼门,突然枪声大作,他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脸朝下栽倒在地,失去知觉。等他醒来,发现右耳挨了一枪。当时使馆其他同事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给他简单处理了耳朵的伤口,打了破伤风针。

  “就差那么一点点,”每逢说起那段经历,那位同事说话用的都是极庆幸的语气,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比画着耳朵到脑袋的大概距离,“就那么一点,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我们无一不感叹他大难不死,有如神助,包括他自己。然而更神奇的事情发生在整整二十年后。那位同事参加单位组织的一年一度例行体检。做X光透视时,医生发现他的肺部有一个阴影,让他去复查。复查发现是个异物,医生决定给他动手术,结果从肺部取出一颗子弹头。二十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不仅耳朵挨了一枪,后背上也挨了一枪,子弹深陷他的肺部,一直残留在那里。

  我们就是听着这些故事出国常驻的。

  我需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早上又是找黄毛,又是遇炸弹,我还没来得及解决一天的大事。我想了想,最好的去处是机场。正好,我可以去看看有没有航运给我的货物。隔三岔五,我会收到国内寄给我的一些文宣品,包括电影海报、杂志什么的。

  “黄毛,走,我们去机场。”我对黄毛说。

  我算是幸运的,前两次常驻国外,都没有遇上战乱。最危险的是碰上一起未遂政变,只远远听到几声零星的枪响。回想起来,当时有一种异样的兴奋在血液里急速传导。那种兴奋当中既有期盼又有担忧。期盼什么,又担忧什么呢?说出来肯定让人不敢相信。我期待那是一场真正的枪战,又担忧那不是一场真正的枪战。听说政府军很快就把叛军镇压下去,控制了局面,我甚至还有几分失落,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次亲身经受战火洗礼的机会,没有真正成为凤凰涅槃式的外交官。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为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癫狂的想法感到后怕。

  想不到,我竟然在吉多近距离遇到了炸弹。我不知道炸弹是不是真的是以前留下来的,这当然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炸弹是人为安放的。按照西方“阴谋论”的理论来推断,我被摩托车撞伤,一定是个阴谋,目的是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知难而退,退出吉多。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推,那么,这次炸弹爆炸也有可能是针对我的。是有人在发现摩托车事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之后,策划的另一起事件。如果黄毛没有及时回来,我还会怀疑黄毛的失踪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我希望我的分析推理都是错的,但阴谋论的可能性不能排除。我一个人守在吉多,不能没有防人之心。无论是什么阴谋,我都不可能被吓走。但对于炸弹事件,我还是要发一个正式照会给吉多外交部,就使馆财产和人身安全问题向吉多方面表示严重关切。这样的官样文章一定要做。

  吉多机场候机楼简陋了点,不过洗手间很干净。上完洗手间,我到货运处去问了问,那里也没有使馆的航运邮件。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我想我在外面应该已经“斩杀”了足够长的时间,炸弹应该已经被排除。我决定回使馆。

  我开车到了铁桥,发现警察查理还在那儿站岗。查理拦住我的车,告诉我炸弹还没排查完,我还不能回使馆。无奈,我只得掉转车头,开车往回走。

  “黄毛,我们还不能回家,我们还得去流浪。”我对黄毛说。

  黄毛半蹲半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前方,像是在想事,没有理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我突然想起了那几句歌词,忍不住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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