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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晨的马蹄声

　　大汉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八月的一个凉风习习的清晨，长安城内天色隐隐约约放亮之际，大街上就响起了一阵响亮急促而又杂乱的马蹄声。

　　七月间发生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内乱，尽管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但是，时至今日，整个长安城还处在一片惊恐之中，略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令人胆战心惊不已。

　　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不论大小官员还是平民百姓，心中在留有浓烈余悸的同时，也暗暗认为，这场皇室内部父子之间争权夺利的生死残杀，也许，还远远没有结束。

　　望着这几匹飞驰而来的高头大马，以及那些神色阴暗冷峻的骑手，一个在大街边卖早点的老头，禁不住摇了摇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亲生父子，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呢？”。

　　很快，这几匹快马来到高大端庄的丞相府门前，为首一个很彪悍的汉子，动作非常利落地跃下马，疾步冲到大门前，咚咚咚地使劲敲砸大门，还粗声野气地大声嚷叫道：“开门，快开门，有紧急公务。”。

　　这样很粗野的又急又重的敲门声，在这个很寂静的清晨传出了很远，惊得丞相府门前大槐树上的几只喜鹊，展开翅膀，戛戛地尖叫着，惊慌失措地飞向远处。

　　很快，沉重的大门打开了，老门房卫富看清来人阴狠的面孔后，脸上即刻堆满谦卑的笑容，用沙哑的嗓音说：“卫大人，你快请进。”。

　　他知道，这个很剽悍的汉子叫卫伉，是已经故去的长平侯卫青卫大将军的长子，也是自己的堂兄，现今担任羽林骑左统领，很受汉武帝刘彻宠信。

　　卫伉冷冷地很不满地瞥了一眼卫富，鼻孔里随即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也不说话，就带领那几个很是骄横的羽林郎，大摇大摆声气凌人地踏进了丞相府。

　　这个时候，丞相公孙贺刚刚从后花园活动完身体，正在书房里很认真地练字。今年，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戎马倥偬一生，身子骨很是结实耐用。

　　自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正月，前丞相石庆突然不明不白的死后，汉武帝就加封昔日的太子舍人公孙贺为葛绎侯，并下诏其续任丞相之职，已经有十来个年头了。

　　在担任大汉王朝丞相的这些岁月里，公孙贺一贯与以前做太子舍人时期一样，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还是不时地受到武帝的谴责训斥，令他很是担忧恐惧。

　　当初，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听见武帝要自己担任丞相的那一瞬间，公孙贺心惊肉跳汗流浃背，急忙以首叩地，痛哭流涕地再三推辞。

　　臣自小生长的荒漠边地陇西郡，出身低微，学识浅陋，又长期在军队里任职，只知刀枪厮杀，不知如何治理国家，实在担当不了丞相之职，还请陛下另选贤明通达之人。

　　尽管这几句话说的很实在很冠冕堂皇，也很婉转得体，无奈，武帝的决心已定，好言好语安慰鼓励之余，又吩咐手下人赶紧扶起这位未来的大汉王朝的丞相。

　　后来，见其竟然长跪不起，态度很坚定地反复推辞，武帝心里顿时涌起一丝不快，脸色阴沉，冷眼紧紧注视了对方一会儿，最后，竟没有再说一句话，就恨恨地拂袖离开了朝堂。

　　一时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寂静的能够听见空气的流动声。群臣都一眼不眨地紧盯着伏地抽泣的公孙贺，不约而同地暗暗替他担心起来。

　　在这种很尴尬难堪的情况下，熟知皇帝秉性的公孙贺，还能再说啥话呢？汗流浃背，抖抖索索，叩头如小鸡啄碎米，只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接受了那颗极其沉重的相印。

　　公孙贺担任丞相不久，原先由其担任的太仆之位空缺。很快，武帝又将自己的外甥，也就是公孙贺的长子，时为侍中的公孙敬声擢升为太仆。

　　父子两人同列朝堂九卿之位，公孙家族满门风光无限，不仅引得百官纷纷侧目羡慕不已，就是在乡野民间，也议论纷纷，说公孙家的祖坟头上冒青烟了。

　　如今，十来年时间一晃过去了，但在今天这个略有寒意的清晨，回想起当时在朝堂上的那幕情景，公孙贺还是心有余悸，禁不住很感慨地吐了一口长气，心想，伴君如伴虎，此言果真不假。

　　感慨过后，他顺手拿起那支心爱的狼毫毛笔，饱蘸浓墨，神态凝重，略一沉思，笔走龙蛇，在一方洁白的丝帛上很肆意挥洒起来。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

　　魂逾佚而不反兮 ，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 ，交得意而相亲 。

　　最近这几个月里，一首名为《长门赋》的长篇辞赋作品，在长安城达官贵人中间悄悄流传，引发了很多人的阅读兴趣，而以上这几句话，则是其开篇首段语句。

　　前两天，在太学读书的次子公孙敬义，专门找来这篇辞赋，还神秘兮兮地告诉父亲，有人在私下里说，这篇文采飞扬的辞赋佳作，出自皇帝身边的武骑常侍司马相如之手。

　　自己的这两个儿子，虽为亲生，但同父异母，脾性迥异。长子公孙敬声自小被娇宠，不爱读书，声色犬马，无一不精通，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很受汉武帝宠爱。

　　而公孙敬义虽是庶出，却生性强悍豪爽，又很是聪明好学，交游四方，真个是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父亲，还有人说，这篇《长门赋》，是陈皇后花费千金，请司马相如写的。不过，依我看来，这纯粹是痴心妄想，白白浪费心思而已。”。

　　见父亲读的很认真，公孙敬义笑嘻嘻地说：“陈皇后也不好好想一想，她如今人老珠黄，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金屋之娇了，怎能与年轻美貌的卫皇后相比呢？到头来，只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儿子说的这些话，公孙贺没有过多理会，只顾埋头读这篇很文采飞扬的辞赋。早几天，他就听朋友，也是武帝的文学侍从枚皋，口若悬河地大肆称赞宣扬过这篇《长门赋》。

　　要知道，这枚皋是辞赋大家枚乘的儿子，文思敏捷，才华飞扬。当初，枚乘病死后，武帝曾下诏寻找其后人，召见并命枚皋当殿作赋，大喜之余，当场封其为郎官。

　　而这篇《长门赋》，居然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眼高过顶的文学大家的赞美，还说这是千古第一辞赋，自己甘拜下风，确实很难得。

　　当然，自己这个聪明好学的儿子公孙敬义，交际很广，在外面有很多朋友，还爱对朝政发表一些见解。这让公孙贺隐隐有点担忧，唯恐其不知深浅，惹出乱子，祸及家门。

　　见父亲爱不释手，只顾全心全意地默读这篇《长门赋》，对自己说的话不理不睬，公孙敬义顿时讨了个没趣，很不乐意地咕哝了一句，就转身泱泱不快地走出了书房。

　　很快，就阅读完了这篇被枚皋大加赞赏的辞赋，公孙贺也被作品华丽的辞藻，宏流的气采，以及表现出来的那种苦闷哀怨的情感所震惊之余，当即也为昔日备受宠幸而不可一世的皇后陈阿娇的不幸遭遇，心中涌出了一丝同情怜悯之意。

　　面对这篇情景交融感情深沉的长赋，想想当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阿娇皇后，因为骄横妄为，无端诬陷前太子刘据的母亲、如今的皇后卫子夫，而被武帝废除皇后名号，囚禁在长门宫，终日以泪洗面哀怨幽深，确实令人感慨不已。

　　刚刚过去的那个七月，太子刘据因为起兵谋反，被父亲武帝一举镇压诛杀，趁此难得的天赐良机，陈阿娇这个被废多年的皇后，竟想重返未央宫，取卫皇后而代之。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陈皇后如此下场，再回过头，很认真地想想自己这一生的许多坎坷遭遇，公孙贺禁不住从心底里发出了这样一声长长的叹息。

　　年少时，父亲公孙浑邪因为抗击吴楚七国的联合叛乱有功，被封为平曲侯，而他自己在战场上也很是勇敢的缘故，被选为太子刘彻，也就是如今的汉武帝的太子舍人。

　　武帝即位后，颇得赏识的公孙贺，因为从军多年屡立战功，从太子舍人被擢升为九卿之位的太仆一职，掌管天子出行的车舆马匹，很是得意风光。

　　后来，武帝又下诏，令其娶了当时还是后宫夫人（仅次于皇后的嫔妃）的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为妻，同时，还兼任轻车将军，更是满门荣耀无限。

　　而今，虽然贵为大汉王朝的丞相，但公孙贺心里很清楚，武帝太贤明了，自己担任丞相，一定会有不称职的地方，一旦出现纰漏，必遭横祸。

　　就在公孙贺摇头晃脑吟诵《长门赋》，为陈皇后阿娇也为自己万千感叹之际，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很清晰地传入耳中，紧接着，羽林骑左统领卫伉与那几个随从，带着一身冷气，径直涌进了书房。

　　公孙贺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也没有来得及问一句话，卫伉就紧盯着眼前这位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丞相，厉声说：“丞相，卑职奉皇上口谕，请你即刻进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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