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自己屋头后,我把自云交给我妈,拿起编织袋开始收拾行李,我妈抱着自云问道:“幺儿,你还真要出去找活路做啊?”
“是啊,妈!不出去找活路做,家里的四个娃还咋个活吗?”我说道。
“那你是跟你幺哥一起去吧?”我妈问道。
“不是!他说城里比较复杂,不敢去。”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不敢去,你却要去,你要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这四个娃岂不是更没有活路了?”我妈立刻紧张起来。
我提着已经装满东西的编织袋,皱了皱眉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想在家里听你和翠莲吵架,我真的受够了。”
我妈把自云放到摇篮里,拉住我的手说道:“幺儿,我不跟她吵了还不行吗?妈求求你别出去了。”
那个摇篮自森用过后婉君用,现在又轮到自云,时间一长,不少地方都已磨得锃亮。
我放下编织袋,用手支撑着摇篮说道:“妈,你就让我出去吧,老没有钱挣确实不是办法!”
“实在不行还是把自云过继给玉梅吧!”我妈突然老话重提。
我吓了一跳,让她赶快闭嘴,这话要是被翠莲听到了,他们俩怕又得大吵一架。
自从那天离去后,玉梅再没出现过,被糖衣炮弹伤得不轻的美君老追着我妈问:“爷爷!爷爷!大孃咋个还不来看我们呢?”
一个雨后初霁的清晨,翠莲听得烦了,拿起身旁的扫帚连打了她三下,打完还警告说:“以后你问一次我就打你一次,看你还敢不敢再问!”
美君吓得躲到墙角半天不出来,之后再也不敢提起她大孃。
玉梅收养自云一事已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谁碰到它都会被她打燃火,我才不想因为此事让原本紧张的婆媳关系进一步恶化。
我妈戳了戳我脑壳说道:“你个龟儿子真是没用!你把她惯成这样,老娘跟着你可真是受气。”
我拿起编织袋,说道:“所以我还是出去找点事做吧!”
说完大踏步出了门。
我妈追出来时,李纯金依计突然现身,拉住我的袋子不让走。
正在猪圈屋斩猪草的翠莲听到响动跑了出来,看到她后,李纯金大声说道:“弟妹儿,快劝劝民娃儿,现在外面飞复杂呢,绝不能让他出去做活路。”
“幺哥!你就让我出去吧,这个家我真的有点呆不下去了。”我拽着袋子说道。
李纯金顺势说道:“妈,弟妹儿,你们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争吵不休了,民娃儿夹在你们中间真的很难受。”
“好!好!好!不吵了!”我妈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哭道,“幺儿,你就别出去了!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日子过得再苦,妈都无所谓。”
翠莲低头撮了撮手上的猪草屑,平和地说道:“岳星民,我这里还有一点钱,明天刚好赶场,你去街上割点猪油回来吧。”
我迟疑了一下,应道:“好!”
说完冲李纯金神秘一笑。
又一场家庭大战宣告结束,可我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和翠莲的感情虽然一直不错,可一贫如洗的生活还是让我们活得太累,太累了!
一两个月才能割回一点点猪肉塞塞牙缝,一年到头难得杀一回鸡,四个娃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个水煮鸡蛋。平时的饭桌上,清水煮菜、煮瓜和煮豆轮流来,辣椒水是一成不变的蘸料,孩子们很快就学会吃辣了,因为不蘸点辣椒水,那些东西更是难以下咽。为了省油,炒这种烹饪方式尽量避免。
有人可能会问,你们不是在种油菜吗?为啥子还缺油呢?那是因为大部分的菜籽都拿去换成钱,然后凭票去供销社买盐巴、洋火、煤油和针线,打酱油和陈醋,扯布,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没有了别的副业,到伏龙场街上的屠宰场吊猪成为最大的一笔收入。每次看到我和翠莲捆猪,孩子们就会特别兴奋,因为这通常就意味着今天会割肉。
那一回,当我刚把一头尖叫不止的黑毛猪绑在独轮木制鸡公车上,美君、自森和婉君就欢天喜地地围了过来。
美君摸了摸那头猪,偏着扎有两个小鬏鬏的脑壳问道:“伯伯,今天有嘎嘎吃吧!”
“那当然啊!”我笑道。
“伯伯,我要吃肥嘎嘎!”刚剃过头,脑壳光溜溜的自森拍着手叫道。
“伯伯,我也要吃肥嘎嘎!”婉君表达了同样的意愿。
“好!伯伯今天就多割一点肥嘎嘎!”我欠着身子刮了刮他们的鼻梁说道。
由于平时油水太少,孩子们自然更喜欢肥肉,能吃得满嘴流油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
穿着方面,翠莲咬牙坚持在过年时给每个娃做一身新衣裳、一双新布鞋和一双新袜子,让他们对新年有一点念想。大年初一那天,娃娃们换上新衣裳,新鞋子,新袜子,焕然一新地跑到我们面前来拜年时,劳苦功高的翠莲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妈就会对这个心直口快的媳妇多一份体谅和敬重。
日常就主要穿补满疤的上衣、裤子,穿脚趾外露的鞋子。美君穿不下的衣服婉君接着穿,自云捡自森的衣服穿那也是必然的事。最遭罪的是寒冷的冬天,由于御寒衣物不足,他们常常冻得哆哆嗦嗦,清鼻子直流,小手生满冻疮,又痒又痛,十分造孽。
我们三个大人的穿着就更是寒碜,两三年才有可能添置一件新衣,鞋子只要还能穿就基本不会换。由于做活路特别容易磨损衣服,给我们的衣服补疤成了翠莲的一项重要工作,而为了找到一块合适的补疤布,她常常需要绞尽脑汁,即使如此,有时也会差强人意。
老天爷,我们好久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嘛?
我反复问自己,问过后,心里一片茫然。让人稍感欣慰的是,乡坝头的人绝大多数都穷得叮当响,谁也不用嫌气谁?谁也不会觉得低人一等?
转眼美君已经七岁半了,我准备送她去上学,我妈却不同意,说:“婉君和自云还太小,我在家照看不过来,需要她帮忙,自森倒是可以。”
在这个问题上,翠莲竟然跟她同一个鼻孔出气,还补充说:“美君是个女娃儿,读不读书无所谓。”
严酷的生存环境让他们都变得更加现实。
面对前后夹击,我倍感压力,可我并没有妥协,而是在简单抵抗一番后,把李纯金搬来当说客。
李纯金站得比我高,开口就很有说服力:“妈,弟妹儿,国家很重视儿童特别是女童的教育问题,公社领导开会时一再强调,适龄儿童必须去上学,美君已经七岁半,不能再拖了。自森才六岁,明年再去更合适。”
这时,自森站出来振振有词地说道:“爷爷,妈妈,你们就让姐姐去上学吧,我可以帮忙照看婉君和自云。”
婆媳俩建立的统一战线联盟这才被瓦解。
美君开开心心地背着书包上学堂去了,可没过多久,她就打起了退堂鼓,理由是去学校的路太远,一个人走的时候好害怕,有同学还老欺负身材瘦弱的她。
我妈和翠莲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我却坚决不容许。为鼓励她坚持下去,我开始送她去上学,放学时也尽量去接她。
我成为李营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瞅准机会,我还专门找了那几个调皮娃儿,警告说,要是他们再敢欺负美君,我就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他们便收敛了许多。
有一回,我在校门口听到有学生叫杨寿章校长,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是伏龙小学的一把手。我并没有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悬殊的地位让我在面对他时会有不小的压力,再说,望苏桥的那一幕还是在我心里投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第二年,有自森作陪,我就不用再接送美君了。
我本能地觉得必须让孩子多读点书,那时的我并不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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