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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章：大小姐

　　糟糕！十二点了！

　　钟声的整点报时响起时，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把那个忠实傻气的小掩护给忘了个精光，赶忙和在座众人说声抱歉，出门没见着邓大哥也实在等不及了，从怀里掏出徐挺先生著作，托门口那人将东西交给邓欢，自己赶紧匆忙跑出，绕了一条街，才拦下个黄包车往糕点店的方向赶。

　　到了位置，远远看见门口只排着三个人了，其中倒数第二个正是萍儿这小丫头，她仍旧是娴静温润的样子，在人群中安静娉婷，我这才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剩两份了，后面没等到的就不要排了，要想吃明个请赶早！”一个戴着厨师帽的矮胖师傅探出头，向着窗外的人群喊到。

　　后面几个慕名前来想尝个鲜的人，听见这话纷纷摇了摇头，转脸离开。

　　“两份！怎么就剩两份了！老娘可是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啊！”排在最后的一个中年妇女非常不满，看她的装束，昂贵富丽却搭配的不伦不类，比大户人家的保姆大妈高强很多，可比那些真正的贵族又差了一大截，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可以想见，她的身份不外乎突然的暴发户，或者刚到上海的外来官太太，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更不明白上海这座城市的深浅。

　　“嚷什么嚷，要是觉得自己嗓门大，就去号丧去，在我们大门口嚷个什么劲！”厨师帽又伸了出来，话语一点都没留面子。

　　“你这台子上不是还有几份嘛，说只剩两份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老女人指着台子面露不悦。

　　“你敢骂老子瞎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告诉你，台子上的都是留给大上海几个大人物的，再者说了，好东西也要看吃的人配不配，你个嗷嗷乱叫的老狗，我们家的点心，你还没资格进肚子！”

　　这个中年妇女刚想张口回应，厨师帽已经失去了耐心，将窗口一关，再不理睬面前这人。

　　萍儿这时候已经付完钱拿好最后两份准备在附近等我，她还没发现正从街对面窜过来的我。

　　中年妇女站在关闭的橱窗前，心有不甘，对她而言，不仅是心心念念的美食无缘享受，更是自己的脸面被狠狠摔在地上，却无从发泄。

　　这时候，一旁的小萍引起了她的注意，小萍的打扮洁净朴素，瘦削的身材文文弱弱又无人陪伴，看起来像是小户人家出生，女人一下子找到了优越感：“你这两盒点心让给我吧！我多给你些钱。”

　　说完，不待小萍拒绝，一张胖手已经抢了过去，想从小萍怀中夺下糕点盒，小萍措手不及，可仍旧下意识的将糕点护在一边，用身体挡住胖手，胖手去势不减一个推搡，小萍身体一下子就失去重心，差点就要摔倒。

　　还离着好几步的我赶紧一个飞窜上前，可却已经不大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西装皮裤的潇洒女子从旁闪身而至，一把拉住了小萍，左腿顺势一个侧踢，正中那个妇女的大胖屁股，妇女一个踉跄摔了个屁儿圆。

　　“哪里来的小野猫胡乱发情，竟敢对老娘我这么不客气！”胖太太皮实肉厚，这一下摔并没有什么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女子跨步上前，甩手一个耳光，换来胖太太一阵叫骂，女子怒极反笑，胖太太骂一句她就抽一下，十来下之后，胖太太皮青脸肿吃痛卖乖总算是闭上了嘴巴。

　　“大小姐！宗仁少爷！”小萍站稳了身子，看见匆忙赶到的我和这个女子喜不自胜。

　　“真没用！都说了让你练练拳脚，要是会个一招半式，出门在外也不至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得了你！”一路上，这女子就没停止对我和小萍的教育，我双手满满的抱着东西，有她的，还有小萍手里的，当然这都是我主动接过来的，就因为这态度，她言语上对我总算宽容一些。

　　“是小萍没用，小萍试着照大小姐吩咐练了，可手上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小萍弱弱的辩解。

　　“还有你！让小萍一个弱女子在那顶着大太阳等候，关键时候你一个大男人却不见踪影，你说你算什么男人！”

　　“宗仁少爷不过刚离开一小会，那时候他突然闹肚子了，平日里他对小萍很好的。”似是知道大小姐脾气，小萍赶忙出声为我辩解。

　　“哼！行了，今天看小萍面子！不说你什么了，到中午了，我带小萍去吃点东西，你也跟着一起来吧！”一路上，我早就习惯了她理所应当的安排。

　　我暗道一声好险，幸好小萍帮我出言解围，要是我独自外出的事情被发现了，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另一边。

　　糕点门外，中年妇女带着他的男人，一个瘦小精干的洋行经理来到现场，老女人指着糕点铺说：“老公！就是这家，你快让他们砸了这个店，今天我的脸，不对，是你的脸全被丢光了，你可要为我出气！”

　　男人一看招牌，小腿肚儿吓得止不住发抖。

　　他身后带来的几个混混一看，也吓得不轻，这帮本地的小混混自然明白这糕点铺背后是谁，只得拉住路边一个卖香烟的小贩打听，到底是谁踢了他们的太太，心里想着，惹不起这个还惹不起另一个嘛。

　　“你说什么？是宋小姐！她回上海了！”上海烟摊的小贩也是见多识广，丢下半包烟钱，就绘声绘色的还原了整个经过，说起宋小姐的一顿拳脚，几人碍着半包烟钱的情面，没有过分渲染，但心里到底还是忍俊不禁。

　　是宋小姐！混混听了面色大变，一把拉住面前的男人耳语几句。

　　男人面色更是惊惶，腿脚直颤，手上却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拉住自己的胖太太，不理会她满嘴的喋喋不休污言秽语，转脸就离开。

　　到了街角，男人一巴掌就扇在胖太太肥脸上，结结实实响响亮亮：“你赶紧给我回自己老家去，趁没人记得你这张脸麻溜走，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呢！”

　　胖太太一下子被打傻了，哭哭啼啼不依不饶，可等男人告诉他糕点铺的背景还有下午打她那个女子的身世，立马就止住了哭声，老老实实跟着男人回去收拾行李。

　　就算是在上海，这个法国餐厅的品味格调也算是第一流的，装修、挂画、服务、气氛都布置的恰到好处。

　　入座后，我熟练地拿起面前的湿热毛巾擦了擦手脸，对面的小萍也学着我的样子，侍者走了过来，竟然也是外国人，递来了菜单，全法文的，我礼貌地交给了对面的宋茹。

　　“你帮我和小萍随便点点吧！这儿我也是第一次来。”她只翻开了一页，看见全法文后，就一脸戏谑的还了回来。

　　法文我确实一窍不通，但这就想让我出丑？！

　　我招手叫来侍者：“可以说中文嘛？”

　　侍者看着我，一脸茫然，显然这家餐厅根本没有做好接待几个中国人的打算。

　　“英文，可以嘛？”我换了自己更熟悉的英语。

　　“没问题，先生，您想来点什么？”侍者听到我一口流利的英文，也明白我们几个绝非普通家庭，收起开始的敷衍，保持了自己应有的尊敬和礼貌。

　　“给我介绍下你们家的特色菜式，可以吗？”

　　“我们家的厨师在法国也是顶尖水平，您可以尝尝我们的烤牛肉或者羊排，虽然选用了中国的羊，可是饲养还有烹制都是严格按照法国菜的标准，烤蜗牛还有烤鹅肝我们也很拿手，汤的话你可以选择鱼汤或者奶油汤。”

　　凭着很久之前的一次法国菜经历，我勉强拼凑出了今天这顿饭：“餐前冷盘用鹅肝，然后一道奶油汤，之后一份羊排，一份烤牛肉，三只烤蜗牛，主菜用火腿拼盘，外加一份蔬菜沙拉，最后上三客你们家的特色冰淇淋。”

　　侍者恭声记下我报出的菜式，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宋茹抬眼望望我，我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那么熟悉法国菜式，不知道餐前他们有索要小费的习惯嘛。”

　　“知道啊。”

　　“知道你还不给！”

　　“这顿不是你请小萍仅仅让我作陪嘛？”

　　“你一个大男人，跟女孩出来难道没有抢着买单的觉悟？况且我要是带钱了，还要拖着你这个多余的人干啥！”

　　我一脑门子黑线的掏出两张小面额的钞票递给了面前的侍者，并且粗粗看了眼自己口袋里剩下的资产，估算下餐费，还好，应该能应付今天的局面。

　　“一点眼力见没有！”宋茹撇着嘴，仍旧对我横竖不满意。

　　趁着她去厕所的工夫，我忍不住把一肚子的疑惑倒了出来。

　　“小萍，宋小姐为什么不和洪帮主一样姓洪？”

　　“她为什么要姓洪啊？她又不是洪帮主的女儿。”

　　“什么，她不是洪帮主的女儿，那你为什么喊她小姐，她是谁家的姑娘？”

　　“她当然是宋先生的女儿了。”

　　“宋先生？他又是谁？”

　　“他是上海滩最有名气的大商人了，也是我们青红帮的恩主。”

　　宋茹走了回来，我暂时压住了自己满心的疑惑，打定主意先应付完这场自己最不愿意的饭局再说。

　　这顿饭果然意料之中的难熬，切牛排，切羊排，分水果沙拉，倒柠檬水，宋茹倒是吃了个痛快，并且还不忘叮嘱小萍宽心吃喝，不要理睬我，任由我一旁手忙脚乱的服务。

　　等她们两肚儿撑得滚圆的时候，我自己的肠胃基本没装什么东西，最后，听见宋茹和小萍互相一句，好饱好饱，真的一点也吃不下了之后，才如蒙大赦，把餐桌上剩下的东西扫荡干净。

　　结账的时候，差点又闹出笑话，我忘记法国餐厅还要加收百分之二十服务费的规矩，摸遍口袋还是差几块钱，好在这时候宋茹去卫生间补妆，小萍适时的从口袋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化解了我眼面前的尴尬。

　　出门后，我赶忙叫上一辆黄包车，将自己身上最后一张钞票丢给车夫，嘱咐他将宋茹送回宋府，两盒糕点也理所当然的被她搜刮走，自己和小萍选择散步回青红帮。

　　路上，在萍儿的讲述中，我总算明白了宋家和青红帮千丝万缕、唇齿相依的联系。

　　宋家算是青红帮半个金主或者说是幕后大老板，宋家家主宋鑫是个白手起家的商人，最开始夹缝求生钻营投机，有了一份家业，发家致富后，深感无权无势，空有财富也难以守成，于是在市政府买了个议员的身份，并且担任上海商会的实际负责人，俨然一名红顶商人。为了黑白通吃，他还投入巨资资助在那个时候不过上海二流帮会的青红帮，并最终帮助青红帮成为上海最顶尖的帮会。

　　此后，宋鑫手眼通神、神秘莫测，上海各行各业角角落落都遍布着他的生意。外面还有传言，青红帮最大的对头黑虎帮其实也受到他的关照，这也符合他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典型商业思维。唯独可惜的是，宋鑫已经年过五十，却仅有一个女儿宋茹，因此他和青红帮上下也对这个脾气古怪的大小姐宝贝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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