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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母亲的故事

　　一下，两下，三下……

　　一丝鲜血，从刘三顺的额头缓缓滴落。

　　他却如同没事人一样，冷冷地看着马小新，手里的砖头作势还要往自己脑袋上招呼。

　　马小新几人已经吓傻了。

　　他们平日里在小河村胡闹惯了，但也只是小打小闹，偷鸡摸狗，今天这家摘根黄瓜，明天那家偷个柿子，谁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刘三顺，一言不合，是真拿自己脑袋不当脑袋啊！

　　见他已经满脸是血，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马小新吓的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

　　“三顺兄弟，咱们这乡里乡亲的，开句玩笑，不至于的啊……”

　　其他几个人愣了一下之后，也都冲上去，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马小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扑通就给刘三顺跪下了。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围了十多个人，见此情景，也都一起退后，不断议论纷纷。

　　“三顺兄弟……不，三顺哥，三哥，顺哥！不就是一千块钱么，我掏，我认输……”

　　马小新扯着脖子喊了半天，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掏兜凑钱，有的出一百，有的出二百，有的出几十，最后终于是凑齐了一千多块钱，一股脑全塞给了刘三顺。

　　“三顺哥，咱们这赌约就算完事了啊，以后再有任何事，跟我没关系。”

　　马小新撂下这句话，撒腿就溜。

　　其余的几个人都是跟着凑热闹的，见马小新跑了，也一起做鸟兽散，谁也没敢跟刘三顺多说一句话。

　　看着手里的一沓钱，刘三顺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缓缓松开了手，将染血的砖头扔在了地上。

　　竟没有一个人上前，询问一下他的伤势。

　　刘三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把钱揣进兜里，看也没看围观的那些人，脚步蹒跚的往家中走去。

　　他此时满脸是血，眼睛都是红的，看起来骇人至极。

　　一路走去，两旁的人不断指指点点，都在猜测着今天刘三顺又惹了什么祸，被人打成这样。

　　这些目光，刘三顺一概不理，径直回了家。

　　关上门，他打了一盆水，洗去了脸上手上的血，又把伤口包扎起来，换了件衣服，然后疲惫地瘫倒在了床上。

　　伤，并不重。

　　他自己心里有数。

　　从小到大都是打架惯了的，刚才他用砖头砸自己脑袋的时候，用力很有分寸，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只不过看起来吓人。

　　其实他倒不在乎和马小新的赌约，可是马小新一直就像条癞皮狗一样，总是给自己惹麻烦，这才是他最烦心的。

　　这回好了，估计马小新短时间之内，不敢再招惹自己了。

　　刘三顺定了定神，又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粉丝量的页面上，刚刚好，还是一千人。

　　他手指滑动，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一名粉丝的名字上。

　　天鹅姑娘。

　　很美的一个名字，头像也很巧合的，是一幅赫哲族传统鱼皮画：恩都力造人。

　　点开头像，刘三顺的目光凝视着那幅鱼皮画，思绪渐渐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候，刘三顺的舅舅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但他不愿意在城里待着，三天两头往外跑。

　　终于有一天，本就操劳成疾的母亲，被他气得病倒了。

　　他从城里跑回家，母亲在弥留之际，对他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赫哲人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底下只有泥巴和海水，大地上什么都没有。

　　天神恩都力就用泥巴掺上海水，用手一捏，就捏出来一条大鱼。接着，又捏出了十几个有胳膊有腿，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有耳朵的小泥人，放在太阳下晾晒。

　　天上下雨了，恩都力怕淋坏了小泥人，就忙三火四地把他们装到了鱼的嘴里。等到雨过天晴，那些小泥人自己从鱼嘴里跑了出来。

　　这些小泥人，有的脸上有麻子，那是挨了雨浇的缘故。有的缺胳膊断腿，那是放进鱼嘴时不小心碰掉的。直到现在，人每天擦洗身子，还总是有泥，就是因为人是泥捏的。人出了汗是咸的，那是因为恩都力造人时，掺了海水。

　　但是有了人，也不能光让他们喝海水，吃泥土。恩都力就让人用泥捏了飞禽走兽和鱼虾。但是人要繁衍，要生存，这些活物也得繁衍，也得生存。恩都力就又在地上划了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沟，通到海边，海水一涌进来，这些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江河。恩都力用脚踩出洼坑，就成了湖。

　　恩都力捏泥人剩下的土堆，变成了一座座的高山，这样一来，有了高山和平地，有了江河湖水，到处都长出了树木和花草。那些飞禽走兽，和鱼虾们，就在这些地方生存繁衍。

　　那些小泥人的后代越来越多，有的走出去了，去高山上打猎，有的去草原上放牧，有的去平原种地。还有的留了下来，就守着这些江河，不种五谷，以鱼为生。

　　他们，就是赫哲人的祖先。

　　刘三顺还记得，母亲曾对他说：这个世界上，是有神灵的。山有山神，火有火神，风有风神，雨有龙神，鹰有鹰神，鱼，也有鱼神。这些神灵，主宰着天地万物，日月山川。所以我们要相信，万物有灵。

　　母亲还说：顺子，你记着，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江河里的鱼虾，是恩都力给赫哲人的食物，是为了生存繁衍，但人和动物，是相依相存的。如果人们吃饱了，穿暖了，还要用这些动物来发财，满足自己的欲念，那就是违背了恩都力的规则，天神会降罚的。如果有一天，动物们都无法生存，没法繁衍，那人的末日也就快到了。

　　后来，母亲去世了，带走了刘三顺的一切，只留下了这个故事。

　　再后来，刘三顺还是继续不着调，但在他的心里，对母亲一直心存愧疚。

　　他真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否则，他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看着那幅鱼皮画，想着母亲，刘三顺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天鹅姑娘……”刘三顺望着第一千名粉丝的名字，嘴角微微上翘，喃喃自语，“不管你是谁，谢谢你。”

　　胡思乱想着，刘三顺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来到乌苏里江边，看到一条几米长的大鱼从江内翻涌而出，空中弥漫着白色的水雾，朦胧中幻做一条金灿灿的龙，披着龙鳞浮在斑斓的云彩之中，阳光在鳞片上反着光，将海水映成蓝金色，甚为壮观。

　　刘三顺惊讶的张大嘴巴，又惊又惧，他呆呆地望着天空，说不出话。

　　那条鱼龙在半空夭矫飞舞，忽然转身，对着刘三顺轻轻点了两下头，然后腾上天空，伴着五彩的光芒隐匿在云朵之中，消失了。

　　刘三顺恍然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眼前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紧接着，他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三顺，三顺！”

　　吵闹中，刘三顺缓缓睁开眼，看到郝卫星一脸怒气地站在他面前，手中攥着自己放在枕头边的一沓钱。

　　“这钱哪来的？是你的？我听说你跟人打架了？刘三顺，你挺出息啊，一条大鳇鱼还不够你折腾的，还得见点血是不是？”

　　刘三顺一时间还没醒过来，恍惚间翻了个身，背对着郝卫星，嘴里嘟囔着：“我再睡会儿，别吵我……”

　　“你给我起来！起来！”

　　郝卫星喊了半天，刘三顺全当听不见。

　　气得郝卫星直跺脚，但看看这个从小到大都油盐不进的外甥，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长叹口气，出门去了。

　　真是造孽，小河村咋就出了这么个东西！

　　但此时此刻，刘三顺根本没在意郝卫星的怒火，他脑海中还在回荡着梦里大鱼化龙的画面。

　　他听河边的老人们说过，靠江而生的人们能够梦到大鱼化龙乃是吉兆。

　　会有好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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