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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老人和五个留守儿童

　　第十五章 老人和五个留守儿童

　　结对子扶贫分工会议后的第二天中午，秦时从乡里汇报完工作回到村里，回到兼着临时宿舍的书记主任办公室，正想给快没电了的手机充上电，叮咚一声，进来一条微信，他打开一看：

　　旧时给他微信转账3550元！

　　这不就是退还我多打给她的钱吗？她怎么拒绝了我给她的微薄的谢意呢？于是他回复道：“你是我今生今世难忘的恩人，在上海要不是你施以援手，我就差点流落街头，差点无法顺利到达通江市组织部报到。恳请姐姐别嫌少，收下我真诚的谢意！待日后，我条件许可时，再作厚报！”

　　微信转账，超过24小时，不接收，钱款就自动退还对方。秦时怕不小心误点了接收，干脆就关机，放在床头充电，拿过放在床尾塑料袋中的一盒方便面，撕开塑料纸，取出三包佐料，走到隔壁会计室，问道：“有开水吗？”

　　四只眼拔下地下开水壶电源线，拎起刚刚烧开的水壶，往桌子上的方便面里冲进了开水，说：“靠吃方便面怎么过日子啊？”

　　秦时说：“在学校里，吃习惯了。”

　　秦时撕开三袋佐料往方便面里倒，一股子浓辣的味道溢满整个会计室，饥肠辘辘的秦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急不可耐地叉了一勺，往嘴里送。

　　门外响起卢老五的声音：“这么香啊！怎么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在乡里没回来呢！”

　　见是老五书记进来，秦时放下送到嘴边的一叉方便面，说：“噢——没电，关机了。”

　　卢老五说：“我们这山旮旯里，信号也不好，死角很多，常常打不通电话，听说以后‘乌鸡’来了就好了。”

　　四只眼说：“什么乌鸡白鸡的，什么‘神鸡’来咱这里，都叫不灵光。”

　　秦时明白他们说的是5G，这东西现在喊得震天响，到底有多灵光，谁也不知道，这洋东西服不服山里的水土，也未可知。

　　卢老五夺下秦时手中的叉子，说：“去去去，到我家去吃，有好菜，喝一杯！”

　　秦时抹了一把沾满黄糊糊面条油的嘴唇，说：“算了，我都开吃了。卢书记找我有什么工作吩咐，就在这里说吧！”

　　卢老五正色道：“又来了，书记书记的！老五叔！”

　　秦时摸摸头皮，嘿嘿道：“好的，以后我会上叫你卢书记，会下就叫老五叔。”

　　卢老五说：“以后会上我叫你秦书记，会下叫你小秦。”

　　秦时说：“好！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卢老五说：“你这个人，真是的！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事情了？找你去我家吃饭，方便面这东西，怎么吃得饱？当葱啊！”

　　秦时喝了一口汤，还是那句话：“在学校，吃习惯了。”

　　卢老五说：“四只眼你也去，咱俩也好长时间没醉过了。”

　　秦时到隔壁房间里，拔下充电线，打开手机，屏幕上除了有刚才书记打电话提示外，还有一条微信，他点开了，是旧时的聊天记录：“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相遇即是缘分，谈何厚报？快把属于你的钱收回去！”

　　对呀！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相遇即是缘！

　　秦时回了一条：“缘分天注定，好人终好报！”

　　秦时没有收钱，也没有关机，他怕村里的干部村民再找他找不到，他将手机装进裤兜里，与四只眼相跟着，来到卢老五来家里，进了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香味，见到堂前桌子上摆着三个四个菜，一叠碗筷。

　　四只眼说：“什么好菜？”

　　卢老四说：“石斑鱼，泥鳅！”

　　四只眼伸出两个手指头，从菜碗里撮起一条石斑鱼，让伸出老长的舌头上送到嘴里去，问秦时说：“你们老家有这个野味吗？”

　　秦时说：“也有，不多见。”

　　卢老五说：“石斑鱼是我们山区的特产，现在也越来越少了。”

　　老五嫂颜兰香见第一书记来他家喝酒，格外的高兴，她几乎是小跑着，从灶间拿着一碟酒碗和一把筷子出来，分放在三人面前，拿着一个酒趸从桌子底下的酒坛子给每人面前的碗里舀满了红红的米酒。

　　四只眼嘴里搅动着刚放进去的石斑鱼，说：“老五嫂烧菜越来越好吃了。”

　　老五嫂站在边上，双手搓着围裙，腆腆地说：“好吃，你和秦书记就多来吃。”

　　四只眼又拎起一条泥鳅，送进嘴里，连股骨头带皮地咬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香脆声音：“你看，女人就爱听好话，我一表扬，天天有有酒有肉吃。”

　　卢老五端起酒碗，向秦时和四只眼面前举了举，说：“来来来！别客气！”

　　秦时端起了酒碗，咪了一小口尝尝，甜甜的，十分好归口。

　　四只眼呷了一口，说：“这还是过年做的米酒啊！”

　　卢老五用脚踢踢八仙桌底下的酒坛子，这里放着五只酒坛子，说：“一半喝掉去了，喝到过年又可以做了，去年做了二担糯米，今年要做三担糯米。”

　　卢老五一生没有其他的嗜好，不会红五，不会麻将，就是好酒坛边的那两口。这两口让他快快乐乐地度过了大半辈子，也给他惹下了不少麻烦。这不，上个月月初他去乡里开会，去前喝了两碗米酒，稀里糊涂地骑着摩托车上路了，刚出村口，桥头拐弯时，将一个山外来走亲的老汉撞到了桥下，好在桥下有水草搁着，无妨大碍，但额头上还是磕出了一个口子。那老汉不是个善茬，闻到撞他嘴里有酒气，躺在水草上装死。卢老五不得不将他驮到五里地外的俞村乡卫生院，给他作了包扎，医生告诉他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可他硬是缠牢卢老五不放，大喊大叫：“喝酒开车，我要去告你！”卢老五心慌，要是交警队来处理，喝酒开车，关几天也就罢了，可他这党员也就抹了，书记不当倒也罢了，可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不是光荣退位，而是革职开除，那多不光彩啊！于是不得不好言相求：“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千万别弄到交警队去！”人家说：“陪钱！”卢老五问：“多少？”他说：“五万。”五万？天哪！五万，等于他两年的村干部误工补贴收入了，讨价还价，最后讨饶到了二万五千元，卢老五立即到信用社领了钱，付了款，让对方出具了“不再追究此事”的收条。原以外此事到此结束，可到了第二天，乡里的姚兆云书记还是找上了他：“你昨天为啥没来开会？”他说：“家里婆娘生病，送他进医院了。”书记哈哈一笑：“你家的婆娘不会是外乡来走亲的老汉吧？”卢老五见瞒不住，只好说：“姚书记知道了？”书记说：“你们村，什么事情瞒得住？尤其是关于你老五的事情，人家眼盯着呢？你身上有两粒跳蚤打架，都有人会来告状！”卢老五心里有数，这个盯着他的人是谁。姚书记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说：“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记在心里！”

　　四只眼端起酒碗，碰了一下秦时面前的酒碗，说：“怎么不喝呀？到老五书记家不用客气，他家的酒一半是别人喝掉的。”

　　秦时说：“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你们可以，我不可以。”

　　四只眼筷子停在空中，说：“为啥？”

　　秦时说：“我是公务员，有纪律的。”

　　卢老五说：“什么公务员私务员，进了我这屋，就是我兄弟！”

　　四只眼说：“喝完了，不开车，不上路，在家呆着，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死活不喝吧！人家要说你摆架子，脱离群众！入乡随俗，还是跟他们打成一片吧！秦时低头喝了一大口，绵绵的，柔柔的，酽酽的，越喝越好喝，跟他平日里在老家，在京城，喝的白酒，完全不是一个味儿。

　　四只眼说：“这酒好喝吧！”

　　秦时说：“好入口！”

　　卢老五端起酒碗，碰一下秦时面前的酒碗，说：“干了！”

　　秦时说：“好！干了！”

　　一碗米酒下肚，体内已经有些发热，黝黑的脸上涌动着暗红，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问他们两位：“你们帮出出点子，老松头家，怎样才能帮助他脱困？”

　　卢老五说：“这户人家啊，依我看要脱困，最最重要的是，在外的两个女儿要回来。”

　　四只眼说：“人家出去打工五六年了，怎么可能回来？这个村，这个家，有什么能够吸引他们回来？上个厕所洗个澡，都不方便，在外待惯了，谁愿意回来啊？再说，一家子八九口人，好在她们在外面赚几个铜钱回来养家糊口。”

　　卢老五说：“人家在外面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四只眼说：“人家也是不得已才背井离乡的。”

　　秦时问道：“噢——原因是……”

　　卢老五说：“原因很复杂，至少我知道的还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娘。”

　　秦时说：“她们的娘怎么了？”

　　卢老五说：“快二十来年了吧！一个端午节前，老松头去妹妹家，看女儿，当时两个女儿寄养在妹妹家的，将老婆拴在家里柱子上，等他回来，她从窗户里爬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有失忆症，时好时坏，毛病发作了，回家的路都找不到，走的时候拿了桌子上的几贴粽箬走的，当时可能粽箬拿去卖，或者拿到溪里去洗，反正一去再也没回来。那些年，老松头年年找，月月找，反正什么地方都找遍了，没有丝毫的音讯！七八年前，两个女儿也出去边打工边找娘了。”

　　四只眼说：“大女儿出去，还有可能为了躲避村里的那个人。”

　　卢老五说：“小女儿出去也有可能躲避家里那个癫痫老公。”

　　那个人是谁？会不会就是司文智？秦时放下筷子，问道：“大女儿又是为了躲避哪个人呢？”

　　四只眼还是那句话：“以后你会明白的。”

　　卢老五给他们两人的碗里各舀了一酒趸米酒，自己面前的酒碗里也加了一酒趸，连右手里的酒趸都没有放下，左手端起酒碗，碰了下他们两人的酒碗，放到自己的嘴边，发出咕嘟咕嘟声响，等他放下酒碗时，碗里已经浅了三分之一，他弯腰将酒趸伸进桌子底下的坛子里，又舀出了一趸，拎在手里，说：“怎么样？你们都得向我看齐，加快进度！”

　　不知不觉地三碗米酒已下肚，不知不觉地秦时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不知不觉地眼前开始旋转起来，房子，桌子，堂前正壁帖着的年画上的娃娃怀里捧着的大鲤鱼开始蹦蹦跳跳起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眼前的一切安定下来，可是头顶的楼板楼栅又在他的脑子里转动了起来，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转得更厉害了，肚子里像是有一支火龙冲将上来，他赶紧站起来，跑到屋外菜园篱笆边上，一张嘴巴，哇啦啦地一泻而出，连鼻孔里都挂出了丝丝缕缕，连眼睛里都像是有酒溢了出来，眼泪多多。

　　四只眼走出来，扶住他，说：“空肚酒，容易醉！”

　　卢老五也走了出来，与四只眼一起将他扶进屋，扶到自己的房间里，给他脱了鞋子，将他的双腿搬到床上，说：“好！直爽！酒风，就是人风，你这兄弟，我认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日头斜斜的从窗户射进来，投在藏青色土布蚊帐上，时令虽已入秋，但在这紧挨着大片毛竹园的山村，临近天黑，蚊子非常疯狂，在蚊帐外头嗡嗡地乱飞，千方百计寻找空子钻进来，想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上饱餐一顿。

　　秦时一骨碌从床上起来，掀开帐帘，双腿挂下床屏，双脚撩拨着在床凳子上找自己的球鞋，老五嫂听到声响，拎着一双塑料凉鞋推门进来，说：“那鞋臭烘烘的，我给你洗了，晾在门外篱笆上，没干，先穿老五的吧！”

　　秦时说：“老五叔呢？”

　　老五嫂说：“他呀！就整天不着家，家里就像是宿店，困了饿了，才想到家了，现在估计肚子里还有货，还在田头地脚转呢！”

　　秦时说：“你跟老五叔说一声，我走了，谢谢他！”

　　老五嫂说：“好听呢！有什么好谢谢的！”

　　秦时脚尖套进了凉鞋，虽说小了点，有点儿抠脚，但勉强可以对付，他跺了跺穿了凉鞋的双脚，说：“挺合脚的，谢谢嫂子！”

　　“好听呢！又说谢谢了！”老五嫂送秦时到门口，撩起腰间的蓝底白点土布围裙，擦着双手，殷殷地望着他，“以后厨头上，都到这里来吃好了，干的稀的，有啥吃啥！”

　　“好的！好的！”

　　秦时出了书记家门，拐过屋角，想走回村部，转而一想，现在肚子不饿，回去泡方便面当晚餐，为时尚早，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去自己结对子的老松头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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