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四、出狱 （2）

　　镇化市的容方镇到了，这是离少管所最近的小镇。镇上车来人往，虽谈不上繁华，但也是各种店铺应有尽有，商品琳琅满目，小商小贩随处可见。

　　方林妹与边亮走进了“丽星服装店”。

　　边亮对衣服指指点点，只要他的手指到那儿，方林妹就会和颜悦色地笑着让服务员拿下来让边亮试穿。

　　边亮满意地换上了一件蓝白格子衬衫，里面加了一件橄榄绿的汗衫，衬衫上是一件v领咖啡色羊毛衫，外面是一件深灰与淡灰两种颜色裁剪搭配的夹克衫，下身换了一条牛仔裤。很快，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已经焕然一新。

　　边亮从脏兮兮的牛仔裤袋里掏出了一叠钱放进了新裤袋里，从试衣间出来，将刚换下的白衬衫与脏裤子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方林妹去抢衣服，晚了一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垃圾桶里的衣服拿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还是新的，洗洗干净还好穿。”

　　边亮投去了鄙夷的目光，满不在乎地说：“这衣服晦气！洗了我也不穿。”他不屑一顾。

　　“我穿，我扫地穿。”她把衣服拎出来抖了抖，放进了塑料袋里。

　　她是小钢厂的保洁员，一个月的工资2000多元，多少年来，没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这么新的衣服怎舍得扔了？

　　边亮往裤袋里塞钱，方林妹小心问：“你到底还有多少钱？”

　　“你已经问了多少遍？我不是说了吗？就2000多元。”边亮很不耐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一定要放好别丢了，回去好好找一个工作。”方林妹见亮亮脸色难看，立马刹住，不再多说。

　　边亮瞟了她一眼，自顾向店外走去。

　　一股饭菜的香味从对面的饭店飘来，这久违的味道太诱人，边亮抬脚就朝饭店走去。

　　这是一个三开间的小饭店，靠窗有五六个卡座，中间是三张圆桌，一个靠窗的卡座已经坐了一对男女，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边亮轻轻从他们身边走过，选了一个黑乎乎的角落坐了下来。

　　女服务员拿着菜单迎了过去，才走几步停住了脚步，然后在旁边桌上摆放碗筷。

　　服务员一瞬间鄙视的眼神，边亮看在了眼里，无意间摸了一下自己的短寸头，心里很是不爽，暗骂道：狗眼看人低，势利小人。

　　方林妹气喘吁吁走了进来，刚想喊亮亮坐到窗口的位置上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改口道：“你跑这么快，妈都追不上你了。”她在亮亮的对面坐了下来。

　　服务员拿着菜单微笑着递给了方林妹。

　　方林妹接过菜单直接给了儿子：“亮亮，你点吧！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别舍不得钱。”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边亮不客气地接过菜单，一口气点了六菜一汤。

　　这么多能吃的了吗？方林妹默默地端祥着儿子，总觉得他又瘦了，一双大眼睛在他的小脸上愈加不协调，怎么看都不像是16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多吃一点，不能心疼钱。

　　很快，银鱼炒蛋上来了。菜还没放好，边亮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方林妹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阵心酸。一会，糖醋里脊上来了，紧接着炸猪排、青椒肉丝、肉末茄子也都上来了，桌上已经摆满了。

　　边亮像是饿了几辈子，吃相极其难看。也难怪，他从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一年多没有吃到这样好吃的饭菜了，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起眼的小饭店能烧出这么好吃的美味佳肴，刚进来时小小的不悦一扫而光。

　　边亮饥不择食的样子，他在里面是的情况就可想而知，方林妹一股酸涩又情不自禁地涌向喉头，眼眶又湿了。

　　方林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提醒儿子：“慢点吃，小心噎着，喝点汤。”她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

　　边亮猛然抬头，发现妈妈在认真地看着自己。新衣服脏了？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又吃了起来。他一连扫光了几个盘子后，才意识到妈妈一口也没吃，筷子还搁在碟子上，上面的塑料包装纸还没有拿掉。

　　菜基本上被他吃光了，边亮有点不好意思：“妈，你……你也吃。”

　　方林妹一脸慈祥：“你吃，妈妈不饿。我晕车，不能多吃。”

　　边亮打了一个饱嗝：“我吃饱了，你吃吧！”

　　“好，我吃！我吃！”方林妹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茄子，把剩下的菜汁倒在了冷饭上，慢慢地吃了起来。

　　午饭后，两人向车站赶去。

　　母子俩乘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汽车大约开了一个小时，丹林镇到了，过了这个小镇，就进入江州市阳湖县的地界了。

　　方林妹闭着眼睛靠在车窗的玻璃上迷迷糊糊地盘算着，亮亮回去后要先去派出所和社区报到，然后尽快托人找工作，不能再让孩子浪在外面。

　　汽车在公路边的站牌处停了下来。边亮突然站起身，瞥了一眼旁边昏昏欲睡的母亲，拔腿就往车门口跑去。

　　方林妹被儿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边亮已经下了车。她惊呼道：“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她慌张地下了车，小跑几步一把抓住了边亮的衣袖，一改以往的温柔，睁着愤怒的眼睛：“你去哪儿？”

　　“见一个朋友。”边亮很恼火，用力一甩胳膊挣开了方林妹的手。

　　“不行！难道你在里面还没吃到苦头？”她态度坚决，心想：在少管所呆了整整八个月，在这里还有朋友？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狱友。今天出狱，人还没到家又与这些人鬼混，绝对不行。不过，她再怎么严肃，从她薄薄的小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柔柔的细细的，眼里露出的目光依然还有一丝温柔。

　　“今天我一定要去，不去，就是我不守信用，在里面就是这个王大头对我最好，人不能没有良心。”亮亮执意要走且振振有词。自从春节前方林妹告诉他与赵强同住后，就决定投奔王大头，彻底离开那个与己毫无关系的家。

　　“今天不行，先回家，改日我去谢他。”方林妹又上前抓住了亮亮的衣服不放，态度依然坚决。

　　“我又不是小孩，还用你谢？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他很不耐烦地又用力甩了一下手臂挣脱她的纠缠。

　　“今天就是不行！”

　　“我必须去！”他的眼睛露出了一圈可怕的眼白，突出的眼珠似乎要掉出来。

　　方林妹急得涨红了脸，看到儿子愤怒的目光，心里略过一丝不安，她稍作迟疑，觉得与其拧不过他而陷入僵局，还不如自己稍作让步以退为进：“好吧！今天你非要去，我就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陪！我自己去。”

　　“不行，今天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方林妹语气虽然坚定，但明显有气无力，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胸口处。

　　“你都这样了，走几步路都喘气，还要跟着我，人家不笑话我才怪。”他没好气地向妈妈吼着。

　　其实，凭方林妹现在的样子，边亮完全可以挣脱离开，但他担心妈妈的心脏病，若执意要走，万一她倒在这里怎么办？他有点于心不忍。

　　“你一定要去，那我只能跟着你去，去谢过后，我们再回家。昨天社区和派出所都来人了，回去后你一定要先去报到，你不回去，我怎么向他们交待？”方林妹直到此时，还以为边亮不喜欢赵强是借口，贪玩才是他的本性。

　　边亮讨厌赵强已经有几年了，现在老家拆迁，方林妹趁机与他正大光明住在了一起，边亮非常抗拒这个色迷迷的赵强，去“后爹”家？真可笑！这次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人都憋坏了，何不与哥们好好享受一下外面自由的空气和阳光？如今母亲横加阻拦，半夜里杀出个程咬金，计划全给她搞乱了，心里生起了一股窝火。

　　边亮没好气地吼着：“见了朋友再回去，车都没了。”

　　“没有车我就陪你在这个镇上住一晚，明天早晨再回去。”心想，反正不能让儿子在眼皮底下溜了。

　　边亮气得歪着头撅着嘴巴不看她，两人僵持在了公路边。

　　儿子的态度，方林妹很伤心，眼泪又默默地掉了下来。人还没有到家，却又要离家出走，她始料未及。

　　太阳挂在西天，迷迷蒙蒙。十几分钟后，边亮看到妈妈伤心又如此坚决的样子，有点无奈。

　　“好了好了！我不去了！”亮亮大声喊道，脸色难看，再次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方林妹一个趔趄，站稳后抹了一下眼泪点点头：“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边亮扭过头，背对着方林妹气呼呼地看着远方。两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里。这种尴尬有点耗人，仿佛一分钟都很漫长。

　　末班车终于来了，边亮耷拉着脑袋，气愤又无奈地上了汽车。

　　汽车载着母子俩向东开去，一缕阳光追着车尾一路前行，消失在了公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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