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沈燮均的号召力不容小觑,数日之间便已跟潘华茂、郭勋谈妥了集股之事,张謇也拉了新近结识的上海五金商人樊棻参股。几人开了商董会,便在冬月上旬,向张之洞转奏立案,特别提出摒弃其他办厂方式,希望允许他们开设商办公司。
适好,张之洞刚接到了放宽商办公司的旨意,也就顺势准奏,允许他们在通州、上海两地集股,开办商办公司。
消息送回来,诸位商董对张謇、沈燮均的判断很是服膺,各自向民间集股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謇却犯难了,连到了年关上,脸上也没几分喜气。过了人日,张謇便没出门与人往来,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呆。
徐端便熬了他爱吃的鱼羹,来书房和他说说话。
吃着细软香滑的鱼羹,张謇腹中也升起暖意,笑道:“鱼做成羹,最是养胃。谢谢夫人。”
徐端便笑道:“现在不是梅雨季节,也没有你喜欢吃的逆鱼,就这小鱼来做鱼羹,还差着点意思。”
“逆鱼……”张謇想起这种逢梅汛结群而来,逆水直上的鱼,脸上便浮起一层笑意,“确实美味无匹。”
“嗯,说到逆鱼,它的得名,便是因为它逆水直上吗?”
“是啊,”喝完鱼粥,张謇续道,“吃逆鱼,讲究倒不少。逆水前几日的鱼,最好吃,再多游一阵子,鱼的体力就耗尽了,鱼身一瘦,味道就差远了。”
“还有这些讲究。”徐端道,“但有一事不明。”
“夫人请讲。鱼都是顺水而流的,逆鱼为何会逆水直上?”
“这不难解释。逆鱼产卵之时,适好碰上梅汛之期。他们这是想借助水流的冲力,在于急流溪河中产卵呢。故而,吃逆鱼时往往会吃到不少鱼卵。”
“原来如此,不过,”徐端眯着眼笑,“我倒更愿意相信,它们不只是想借水生卵,更是想在逆流中完成一次涅槃。”
“哦?”
“不经逆流,产不出鱼子,不也很痛苦?逆流直上,虽然会遭遇很大的冲击,甚至于,可能会被人捕了去,但逆鱼至少能把自己孕育的东西都释放出来,生命便有了意义。”
张謇蓦然听得这话,倒觉新鲜。再一想,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再一品,蓦地回过味来,不由拉住她的手,动情地说:“夫人良苦用心。謇领受了。”
徐端也捏捏他的手,轻声问:“夫君是因为集股的事烦恼么?”
“既是我提出要办纱厂,自然要拿出大笔钱,否则无以服众。只是……”
“只是,家里连书都当了,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是么?”
“正是。如若之前不出钱办团练,还可以把书当上一当。”张謇望着空荡荡的书房,心里便是一阵搐痛,叹道,“而今,已是当无可当了。”
“啊,这……咱们可以找三哥先借一些。”
“这是自然,但也不能借太多。倒是……”
“夫君但说无妨。”
“我只凑到了三百两银子。劲夫说,他可以先帮我垫付一千两银子。如此,以我海门常乐镇敦裕堂的名义,实交一千三百两,也还说得过去。起初,我是想出二千两的。”
“既然相差不多,夫君就不要太过忧心了。”
“可我不想麻烦劲夫。”
“这叫什么麻烦呢?做人做生意,都是有来有往的,待他日我们有办法了,也能多帮帮劲夫。”
“这倒也是。”
“等过完了年,不妨再去上海走一走,怎么样?”
“好。”
4
过了年,上海却没去成,张謇又被认捐的事绊住了。
之前,张之洞已答应张謇,同意改厘捐为认捐。只不过,此事还须上上下下沟通协调,也非一二日办得下来的。去岁年底,张謇也为此破费了一番思量,而今司局把这事推给州厅,要他们来具结认赔。州厅哪里肯担这个责?如此一来,议办认捐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到了二月里,张謇又去了江宁,担任文正书院院长。回到通州后,张謇主持恢复孔庙乐舞,又设置采芹会。通州寒门学子一听这事儿,高兴得奔走相告,颂声一片。
旧时,曾有南宫会这样的民间助学机构,学子们但有卷资、旅费上的难题,便可申领一些资助。采芹会亦是如此。
下一月,张謇再次来到两江总督府,向刘坤一递上拜帖。
此前,张謇从未亲见刘坤一,但对这个人雷厉风行的脾气却是很了解的。
刘坤一,表字岘庄,湖南新宁人。早年,刘坤一办过团练,带过湘军,当过江西巡抚、两广总督、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接触洋务日久,以前那“正不必求之高远,侈言更张”的想法,都被自己扔去爪哇国了。
张謇很有信心,能说服刘坤一支持他办厂。再说,即便刘坤一不支持,也只能在他那里打主意。因为甲午中日战争之故,原两江总督刘坤一被临时委任为江宁将军,故此张之洞才被调来署理政务。
张之洞搬走后,总督府里倒是没了来回跳闹的猫,张謇想起往日在这里的会晤,恍惚间也有些感概,似觉空气里仍弥散着香帅的笑音。
报了名姓后,张之洞刚走进会客厅,便见着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上司,忙行礼如仪。
刘坤一虽然生得面色凛然,说起话来却十分和气,主动便问起张謇的打算来。
张謇如实道:“下官无意于仕宦之路,如今就想为国为民办点实事。”
“你是说,先前张南皮所说的纱厂?”
“正是,”张謇道,“只是下官在办厂之时遇到诸多难题,冀求岘帅能予以支持。”
刘坤一暂未作声,啜茶之际思忖一番,才问:“你要本帅如何支持你?”
这两个月下来,办厂一事阻滞甚多。本来,刘桂馨、陈维镛作为“通董”,须集股二十万两,潘华茂、郭勋、樊棻作为“沪董”,则须集股四十万两。岂知,樊棻和陈维镛对于办纱厂无甚信心,遂中场退出,张謇又邀请木商高清和典商蒋锡绅担任董事。集股一事还在进行,但能否凑足所需股银,张謇心里也没谱。
张謇便将认捐搁置、集股困难诸事略说一通,但见刘坤一的眉头深深一拧,道:“认捐,须从长计议,但也不难办;但这个集股的事……”
“岘帅请讲。”
“既是绅领商办,朝廷便不能往这里面投钱——再说也无钱可投;如果实在为难,向纱厂投了钱,朝廷也不可能不占股份。你说,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见张謇不言,刘坤一便问:“要不,改成官商合办?”
张謇立马回绝道:“不行。岘帅,官商合办的弊端,相信我不说您也知道。”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帮你?”
“下官以为,岘帅是否可以连电各地官员,劝其入股?”
“什么?”
“岘帅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您帮咱们纱厂多做宣传,官员们是以个人身份参股,与朝廷无关。”
“你……你这脑子……”刘坤一惊愕不已,不禁道出肺腑之言,“人都说读书读太久,人会读傻,我看你倒是,越读越精明。属什么的?”
张謇一揖到底:“下官属牛。下官谢岘帅成全。”
“我可没说我答应你了。”
张謇厚着脸皮道:“下官就当岘帅同意了。”身体佁然不动,刘坤一又如何推却?
刘坤一无奈至极,隔了半日才道:“我只能说试试看。什么时候能办好,这可不好说。”
“谢岘帅!”
“坐罢,坐罢,坐下说话,”刘坤一对他挥挥手,旋即又对着虚空笑骂了一句,“这个张南皮啊!过来没几日,就给我凿了个大窟窿,现在还让我来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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