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19章

　　“宁做凤尾不做鸡头！好好学戏，毕业以后考进省剧团，将来成名成家，名扬天下。”

　　现在再回想起来，叶知秋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有理想有目标的人生是充实的、美好的，吃再多的苦都不觉得苦，挨再多的累都不觉得累。所以，她一直奋力奔跑，不顾一切。

　　她当下接触的是另外一种生活，和之前设定的完全不同，可她过得有滋有味。师父说她可以去省剧团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不去。她太爱这里了，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这种熟悉让她不知不觉改变了目标。

　　叶知秋是个犟脾气，赵文云百般劝说，她就是不肯答应。

　　“孩子，我的本事都已经教给你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你不能任性留下。你得走出去，去接受更好的熏陶，去争取更多的机会。你的路还长，你得把眼光放长远一些。”

　　“我不走！”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

　　“你不走，就别认我这个师父！”

　　师父说这句话时，脸色很平静，只是眼神瘆人。

　　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没什么阅历，自然也谈不上眼光有多长远。她仗着自己年轻，总想着将来想通了就来得及。再说了，现在剧团离不开她，她无论如何不能撇下剧团走人。

　　师徒俩就此陷入冷战，眼看着去省剧团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赵文云心急如焚。她托了剧团几个资历最老的演员去说服她，叶知秋简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油盐不进。大家都跟赵文云说，实在不行就尊重这孩子的决定，让她留下。

　　赵文云只好向洛会芳求助，洛会芳正好在国外演出过不来，便请了萧若兰当说客。毕竟她和叶知秋合作过，两人比较熟。

　　再次见到萧若兰，叶知秋很激动，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和她聊起天。没聊几句两人就聊到戏上，虽然相隔几十岁，可是两人在专业上的很多看法却高度一致，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后来还是赵文云发短信提醒，萧若兰才惊觉差点儿忘了正事。

　　“知秋，现在戏曲这行的大环境不好，听戏的人少了，学戏的人也少了。我有时候就担心，咱们的国粹啊，说不定以后慢慢就没落了。”

　　“怎么会啊？不会的！”

　　叶知秋知道萧若兰说的是事实，可嘴上却不愿意承认。

　　“就拿我们团来说吧，有的老艺术家都收不到徒弟了。时代在变，半点儿不由人啊！我们这些老人儿有时候聚在一起一聊起这个话题就只剩下伤感了。”

　　她边说边悄悄观察着叶知秋的表情。

　　来之前她是做过功课的，从赵文云那里得知，叶知秋一门心思就是精进演技，磨练唱腔，从来都是求知若渴的，她正是抓住了叶知秋这个心理。不图名利，那就把艺术家摆到她面前，那么好的学习氛围就不信她不动心。

　　叶知秋的眼里闪过一道亮光，萧若兰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嘴角。

　　“知秋，我知道你想要成为更好的青衣演员！多学习，博采众长，才能有更持久的进步，你说对不对？”

　　“博采众长”这个词，戳到了叶知秋的心坎里。

　　她以为，前辈们大多抱有门户之见，连师父都顾虑过她是否愿意拜在她门下。萧若兰老师的话一出口，对她来说确实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戏曲文化博大精深，而她如饥似渴，越学得深入越想继续钻研，穷尽一生去探索。

　　“去了以后，那些老师会愿意教我吗？”

　　“这个我可没办法打包票，去了就看你的本事了。你肯学，肯追在后面问，没人拒绝得了你这么用功的孩子吧！”

　　“那……我考虑一下吧。”

　　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可好歹松了口，萧若兰总算是没白来这一趟。萧若兰是真心喜欢叶知秋这孩子，和她差不多大的没几个愿意继续待在这一行。这条路太苦太难，转行的人实在太多了。越是这样就显得叶知秋越珍贵，值得她为留住人才不遗余力。

　　叶知秋在师父的办公室门外徘徊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有一个词盘旋不去，就是，背叛。

　　一定不会有人觉得她这是背叛，是她自己过不了心里那关。

　　夜深了，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笼罩住叶知秋单薄细瘦的身影。

　　办公室的门开了，赵文云抬头便对上叶知秋复杂的眼神。

　　“师父，对不起……”

　　她想和师父说很多很多话，可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她说不下去了，喉头一哽，别开脸看向别处，不想让师父看到她眼里的泪花。

　　赵文云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叶知秋的头。

　　“知秋，师父希望你在青衣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师父的苦心，你一定明白。做一只海燕，展开翅膀，去搏击长空吧！这里是你的家，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我们所有人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师父……”

　　叶知秋紧紧抱住师父，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掉眼泪。她应该开开心心地走，不能让师父难受。

　　离开的那天，叶知秋天没亮就起床了，她知道师父一定会带剧团所有人送她，她不想面对那样的隆重和伤感。拉开门，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小半年的温馨的小房间，在掉下眼泪的前一秒，她咬牙跨出去，反手关上门。

　　她是真没想到师父比她起得还早，正在大门口的路灯下静静伫立。

　　“师父，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在这里？”

　　“我知道你会悄悄走，就提前过来送送你。”

　　赵文云满脸慈爱的笑，慢慢张开双臂，叶知秋扔下行李，狂奔过去，一头扎进师父怀里。

　　不要哭，不要哭……

　　她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杂乱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泪眼朦胧中，叶知秋看到远处的阴影里人头攒动，是剧团的同事们来送她了。

　　他们……怎么都这么好……

　　不，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好！

　　眼泪流得更凶了，她被所有人围在中间，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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