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25章

　　叶知秋还没缓过神来，于玲玲已经把她扯到众人面前，眼角眉梢都带着难得看到的温柔笑意。那些老前辈一般很少来团里，对于玲玲并不了解。偶尔和她碰到面，她也是大方得体地打招呼和寒暄，他们以为她平日里就是这样温柔亲和的人。可是和她朝夕相处的其他同事却个个都心怀惊愕，于玲玲这是突然转性了？还是别有企图？

　　答案不言自明，蒋菲早看出来了，只是她想要拉住叶知秋的时候已经晚了，手停在半空几秒又无奈放下。

　　于玲玲笑意更深：“知秋，你先唱！会唱哪句，随便唱，你唱完我唱！”

　　叶知秋看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心跳加快，犹豫道：“我不怎么会唱……”

　　她没说谎，她是真不怎么会唱。

　　“大胆唱，你没有学过，唱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可是……”

　　于玲玲捏着叶知秋手的力道紧了几分，眼底划过一丝烦躁：“让你唱就唱嘛！难得这么多老师都在，可以得到最好的指导，多好的机会啊！”

　　蒋菲嗤笑出声，刚才还说切磋呢，怎么就成了让专家指导叶知秋了？是觉得自己唱得太好，不需要指导？也太自负了吧？不过，于玲玲一向自负，似乎也不足为奇。

　　在于玲玲的再三催促之下，叶知秋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

　　虽然上次只悄悄学了几句，可指导老师给于玲玲讲的要领她都记得很准。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她就哼唱一下，琢磨着纠正一些自认为处理不好的地方，然后再试着改进。那几句词早已经烂熟于心，随口就可以唱出来。

　　她扯了下衣襟，定气，凝神，徐徐开唱：“前尘似烟空留恨，旧符哪得映朝阳。”

　　只一句，蜿蜒陡峭，如泣如诉。层层叠叠的情绪，后悔、不甘、委屈、伤感，都似是从叶知秋单薄的身体里弥漫而出，犹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水中央，“咚”的一声，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由近及远。最后一个字，悠悠荡荡，即使已经收住，依旧余音袅袅，在耳膜处盘旋飞扬，仿佛连心脏都不由得慢慢紧缩了一下，真真切切，无法忽视。

　　全场静寂，每个人都怔了一下，缓过神之后的表情却又各自不同。

　　于玲玲的眼睛微微眯起，上下牙轻磨了一下，指尖也不自觉地收紧。

　　她，竟然唱得这么好！

　　明明只来过排练厅两次，第一次，她没有唱过这句词，第二次她是整段唱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太过专注，并没有注意叶知秋在这里待了多久，悄悄听她唱了几遍。可是，就算叶知秋每天都悄悄在窗外偷听，指导老师的话都听得清楚，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唱到这样的水平。

　　如果说上次叶知秋在大剧院演的那场，只能算小小惊艳了她一下的话，那这次，她是真的有点儿害怕了。不再是惊艳，而是过电般传遍四肢百骸的那种害怕。

　　她的才华，叔叔一向引以为傲，平日里经常不无得意地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大势所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冲！”

　　洛会芳老了，萧若兰和于玲玲在专业方面几乎不相上下，可萧若兰的年龄摆在那里。这样一来，于玲玲的年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她理所当然地成为剧团公认的台柱子，几乎人人都觉得，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剧团独一无二的大青衣。

　　可是现在，一个刚刚进剧团没几天的合同工，在没有系统学习《铿锵》剧本的情况下，竟然可以唱得这么好！

　　一位老前辈含笑带头鼓掌，呆若木鸡的众人这才纷纷回神，稀稀落落的掌声转眼就连成一片。蒋菲是鼓得最起劲的，她恨不得把两只脚也利用起来加入鼓掌的行列。

　　在二号排练厅一起排练名家名段的时候，她一直知道叶知秋唱得好。不过叶知秋却说那些唱段在戏校的时候是必修课，唱了七年，怎么也不可能唱得多差。蒋菲现在才明白，那是叶知秋太谦虚了。关键时候，真功夫一出来，实在让人太惊喜了！

　　周团长做了这么多年团长，什么场面没见过，哪会轻易流露出什么情绪。他依旧一脸严肃，不动声色，跟着鼓了下掌后很官方地表达了一些看法。整体来说就是一半赞扬一半鼓励，到最后他还语重心长地告诫叶知秋：“千万不要因为一句半句唱得好就骄傲自满，戏曲文化博大精深，一定要戒骄戒躁，争取在专业上紧追于玲玲，取得更大的进步！”

　　表面上点评得客观，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明显是偏向于玲玲的。

　　“玲玲，轮到你了！”

　　周团长的眼神亮了亮，他希望于玲玲比叶知秋唱得好。

　　于玲玲从小就天赋过人，一路都泡在夸奖和赞叹声之中。每年参加戏曲大会，虽然没得过金奖，可成绩从来都是漂亮的。她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呢？戏校毕业的应届生，每年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京剧团，优秀的他也见过，只是像叶知秋这么优秀的还真是少见。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再怎么说也是初出茅庐，哪能和天赋经验都远胜一筹的于玲玲相比呢？

　　于玲玲淡淡地点头：“好！”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很多人觉得她当年小小年纪就能进京剧团是因为托了周团长的硬关系。事实上，她被录用是包括洛会芳在内的几位重量级评审全票通过的。别人背地里说什么，她毫不在意。专业好才是硬道理，她一直这么认为。

　　放眼整个京剧团的中青年演员群体，她自认无人能出其右。她会怕一个二十岁的黄毛丫头？

　　心里虽这么想着，可开口的前一秒，她还是有一瞬间的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唱。赢定了吗？她竟忽然有点儿不确定。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周团长，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之后，她才悠悠缓缓唱出那句词。

　　众人凝神，有的甚至屏住呼吸，静静地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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