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38章

　　叶知秋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打不通，又辗转打听到报社的电话时，天色已晚，打过去始终无人接听。叶知秋心里惴惴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一早叶知秋跟随《铿锵》剧组去了邻市，因为戏份少，她又闲不住，不是帮这个就是帮那个，周团长干脆把她当成道具组的人，很多琐碎的事情都交给她去做。叶知秋倒也不介意被使唤，有时候带着妆还提着裙摆跑来跑去。

　　果真是日久见人心，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上这个单纯又勤劳的小姑娘，连之前和于玲玲交好的同事都在不知不觉地改变对叶知秋的态度。这个小姑娘实在不像是那种有心机的，对比之下，反倒显得于玲玲心胸不够开阔，动不动就对叶知秋横眉冷对，这个A角着实当得专横跋扈。

　　连续几个城市跑下来，叶知秋发现了一个冰冷的现实，那就是，戏曲这一行似乎正在走向衰落。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就像一颗种子破土而出，迅速发芽生长，转眼就变得枝枝叉叉，根深叶茂。

　　一线城市的大剧院一般上座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可她无意中听到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说起，大部分的票都是赠送的，即使如此，拿到赠票的也不是百分之百会来。在二三线城市演出时，最好的时候也不过百分之五六十的上座率。有一次，她悄悄溜去台下的空位坐了一会儿，发现年轻观众专注看戏的时候很少，多是陪着老人一起来的，一般都是低着头看手机。大概是因为太闲了，她竟然开始注意起以前从没注意过的上座率。

　　是她的错觉吗？在戏校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从老师们的嘴里听到过“角儿”这个词。这个词仿佛远在云端，可望不可即，是每一个戏曲人的终极梦想。老师们不只一次细致描绘过他们青少年时期经历过的那些盛况空前的名角盛宴，几大名角在舞台上争奇斗艳，不知让多少观众心潮澎湃过。在那个娱乐方式匮乏的年代，戏曲像一道亮光，以其独特的魅力傲立于世，给普罗大众以最广泛的温润滋养。人们对戏曲的热爱甚至带着某种狂热，他们会兴奋得用力鼓掌、叫好，可现在的观众却显得过于理智，起码从脸色上看不出多么喜欢。

　　这是她从艺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困惑，这种困惑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玲玲的发挥一直很稳定，她娇而不媚，嗓音清亮，再加上扮相清新素雅，一颦一笑之间更显灵动亮眼。主流媒体上不时有《铿锵》的专题报道，于玲玲的名字出现的频率也很高，各种溢美之词层出不穷，几乎把她描绘成一个天才戏曲演员。

　　于玲玲的专访越来越多，叶知秋总是远远地看她端坐在记者面前侃侃而谈，优雅从容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古典佳人。有时候，她也会生出一丝羡慕。于玲玲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明亮耀眼，引人遐思，不过叶知秋也仅限于羡慕，而且每次都只是一闪而过。

　　她早就意识到，她和于玲玲不是一路人，于玲玲注定会成为明星，而她，只想踏踏实实朝着最好的青衣演员这个目标不断努力。

　　于玲玲的脾气越来越大，而且不动声色地把叶知秋当成了自己的小助理，呼来唤去，毫不客气。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疏远于玲玲，甚至明里暗里表达对她的不满，周团长都看不下去了，悄悄提醒于玲玲收敛一点儿。她答应得倒是痛快，可是并没有什么改变。她的功利心在不断膨胀，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直到巡演倒数第二站的第一场戏不出所料地“刺花儿”了，她才意识到这起严重的舞台事故源于她已经崩坏的心态。

　　她太自信了，自信到每次下台之后不再温习，上台之前不再开嗓。叶知秋小心翼翼地提醒过她，她根本不听。出了事，她不但不自责反思，反倒倒打一耙，指责叶知秋别有用心给她买了全糖的奶茶才害她的嗓子出现这么严重的状况。叶知秋平日里温顺，可并不代表她没有底线，这样的污蔑她不可能接受。她在后台当着所有演员的面把奶茶杯出来，指着杯子上的“无糖”两个字，从容地说：“于老师，你忘了吗？这两个字我买回来的时候就给你看过！里面还剩几口呢，让谁来尝一下都可以，看看有没有甜味！”

　　空气凝固，于玲玲尴尬不已，周团长赶紧出来打圆场，可纵然他口才再好，都改变不了于玲玲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未免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周团长不得已只好让叶知秋代替于玲玲上台。

　　于玲玲自认心理素质好，即使之前出现“刺花儿”也不会影响后面的演出，可是有不少媒体在跟进这次巡演，马虎不得，周团长不敢冒这个险，只好硬把于玲玲按下。她非常不满，不管不顾地在后台和周团长争吵起来。刚开始还有人劝，可是看到她丝毫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大家很快散去，各忙各的去了。周团长头疼不已，这个侄女眼看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呢？真是一点儿都不为大局着想。

　　叶知秋上台以后一演到底，其他演员都很高兴。和这个小姑娘搭戏实在是太过瘾了，每次演完对手戏都有意犹未尽之感。每场戏间歇的时候叶知秋身边总有人和她说话，气氛从未有过的和谐愉快。

　　有一个说话比较直的净角演员忍不住感叹：“小叶这孩子是真的好！人品好，唱得也好，她就是唱A角也没有任何问题！”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文姗听到只言片语，转头就告诉了于玲玲。

　　有些话一旦经过转述，脱离了原本的语境和气氛多少会偏离本意，再加上听者有意无意带上了颇具感情色彩的揣测，就更加容易谬以千里。

　　于玲玲阴沉着一张脸，低声问：“叶知秋故意讨好，所以才有人说这样的话是不是？”

　　文姗毫不犹豫地说：“算是吧！”

　　于玲玲瞪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拿起化妆台上的一枚鬓花，紧紧攥在手心，上下牙狠狠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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