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三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晓云，来一下！”刚到办公室，屁股还没落定，社长的电话就催命鬼一样的催来了。

　　“好，马上来！”我放下电话，用纸巾抹了一下刚才吃了红烧猪蹄后还没擦拭的嘴角，拿着笔记本和手机匆匆往社长办公室赶。

　　“报告。”

　　“进来！”

　　这回社长没有主动起身为我沏茶，也没有架二郎腿，脸色凝重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张老板椅上，双手搁在一本摊开的记事本上。

　　“我之前交待你的任务完成得咋样了？”

　　“作者刚写完，还需要润色。”

　　“草稿先发我看一下。”

　　我的额头紧张地沁出一层汗，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抹。

　　“怎么？有问题？”社长的眼睛像梭子一样一下子刺到了我的心坎上。

　　“这……”作为一名资深 的编辑，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好我的作者。如果把史剑的文章交出去，等于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可不做出卖朋友的事！可是史剑算是我的朋友吗？就因为刚才他吃饭时主动买了单？我的脑子开始不听使唤起来，正在左右为难之时，社长的一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晓云，我们要为作者的文字把好政治关，这不仅是对我们杂志社负责，也是对作者本人负责。”

　　“嗯，社长，那我先转您。”我打开微信把史剑刚才转我的文章一字不落地转了过去。

　　“好，标题不错。”社长一拍桌子，兴奋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不久，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这内容写得倒是像批评稿啊！”他若有所思地来回翻看手机屏幕里的文字。我忐忑的心情随着社长的手指滑动文字的速度忽上忽下。

　　“这个叫史剑的作者，你哪天把他请到社里来，我来问问他。”社长终于不再盯着手机屏看文章，他把手机放到了办公桌上，端起了茶杯喝了两口水，郑重其事地盯着我的脸说出了他的临时决定。

　　“社长，你不会……”我以为是史剑这篇文章里哪行文字触雷了，着实替史剑捏了一把汗。

　　社长看着我紧张兮兮的样子，赶紧挑明自己对这篇文章的态度，让我放下一百个心。“别紧张，我只是觉得这个作者有胆气，现如今能用灵魂写字的作者不多了，不少人是在卖文字，上头需要什么写什么，完全是迎合派。”

　　看到社长的眉头彻底地舒展开来容光焕发的样子，我忐忑的心终于落定。隐隐约约，我仿佛看到几份祥瑞笼罩在他和我的身上。

　　“社长，作者是个普通的工人，在一个不知名的厂里干活，估计平时不太好请假。”我把我刚了解到的信息毫无保留地兜给了社长。

　　“工人？！我们的《时代杂志》能得到工人的拥护，说明了什么？”社长激动起来，还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自个儿回答起来。

　　“说明我们的杂志实在，贴近百姓，贴近群众生活。”他端起茶杯的手此时已经换上了一本刚出的《时代杂志》校样，杂志上的油墨还没有完全散开。

　　“好！只要我们坚持为群众办好杂志的方针，不怕杂志社走不下去。”他翻了翻自己办的杂志，目光停留在杂志的扉页，眉头又皱了起来。看上去对这期杂志的卷首语并不是十分的满意。

　　“社长，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办公室了。”我觉察到了社长微妙的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准备撤回办公室。

　　“晓云啊！你来杂志社也不少年了吧？作为一个编辑，不能只顾埋头编稿啊！要有政治觉悟。”也不知道是社长真的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还是故意装糊涂，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刚才的请示。他站起身来，双手放在背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踱起了方步。

　　“现在杂志越来越难做了，好多杂志社倒闭了。有的忘记了创刊初衷，一味迎合市场，最后搞得不接地气。咱不能学人家，要走自己的路。”社长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憋了许久的心里话。

　　“晓云，你把史剑的这篇文章稍作修改，放在最近这一期杂志的卷首语上。”社长终于不再踱步，回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定，翻开杂志的扉页，拿出一支签字笔在上面迅速地写下自己的审稿意见，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去！拿给执行总编看，就说这是我的意见。”

　　“社长，你不怕……”我本想说还是慎重一点为好，免得上面打下板子来受牵连。

　　没想到社长斩钉截铁地说：“按我的意思办，有问题我负全责。”

　　有了社长给的这把尚方宝剑，我明显有底气多了。回到办公室后，第一时间把杂志样刊送到了副主编手上，又根据副主编的要求把史剑的文章修改出来了，还结合当下的一些热点进行了深度剖析。样稿再度送审时主编连连叫好，说晓云的文笔越来越好了，下一步就调总编室来写社论吧！把我搞得尴尬得不行。这主编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写八卦文章才是我的强项，写社论不是我的擅长项目。我想，主编一定是想多了，以为社长是我的后台。事实上，我啥后台都没有啊！老妈李半仙就一个退休工人，老爸么？不说了，说了害我老妈伤心。我只知道自己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爹。有人说我是老妈抱养回来的，但大舅却说我是他的嫡亲外甥女，而且和我妈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问起大舅我的老爸哪里去了，他总是回我三个字，不晓得！既没有说死，也没有说生，可把我搞糊涂了。但我坚信我爹是存在的，要不然我哪里来啊？我妈有本事把我克隆出来吗！等到我慢慢长大，也就失去了再寻根问究的耐心。对我来说，没有老爸和有老爸没啥区别，因为老妈李半仙她就是一个人物，需要她扮演父亲角色的时候她可以扮演父亲角色，需要她扮演母亲角色的时候她可以扮演母亲角色。有时候我都觉得李半仙这个绰号用在我妈身上再恰当不过了，你想啊，谁有那么大能耐啊！但是等我到了社会上工作之后，我爸到底是谁的念头又开始折磨起我来了。大学毕业的时候，那些家里父母有点社会地位的同学纷纷挑到了自己心仪的岗位，铁饭碗捧得让你无比羡慕。不像我去了人才市场十来趟，面试不下二十回，碰了N次壁后，才勉强找到了一份杂志社的合同工。我气啊！凭啥上学不如自己的那些同学能端到铁饭碗？还不是他们有一个好老爸。要是我的老爸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我还用得着每个月找老妈李半仙接济么？

　　很显然这一期的杂志发行量突破了历史月销量。大家都说是史剑的这篇卷首语带出了这期杂志的销量，当然晓云编辑也功不可没。社长一高兴，吩咐总编给每人加了两百元奖金，还对我这个有功之臣额外发了一个刻有“奖给先进工作者”的保温杯，我寻思着拿这个保温杯喝水不带劲，便转手送给了老妈。老妈第一次看到我因工作努力被评为先进，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我这闺女有出息，消息也自然传到了大舅的耳边。

　　“晓云啊！你这两期杂志我也看了，那个史剑是啥人物啊？明明知道拆迁不容易，还尽给咱找事。”大舅的态度和老妈完全不同样。当然，他这个火发得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工程队工人的工资按月结，不管有没有活，工作量多还是少，都是一个价，这停工一天，可要损失大舅万把块钱呢！这几天他急得满嘴起泡，愁得半夜三更睡不着觉，直怪我这个外甥女为了名，不顾舅的利。

　　我也知道大舅做生意不容易。自我懂事起，大舅就没在正规单位上过一天班。早先年他在天桥摆地摊，卖些义务小商品批发市场批来的货，有了点积蓄后又在闹市口租了小半间门面房，做起了出租录像带的生意。再后来，在家炒了几年股，赚了不少钱。胆子一大，与人合伙做起了钢材生意。但没想到次贷危机一爆发，大舅和他的合伙人投资的那上百万吨钢材滞销，一夜之间，大舅从黄世仁变回了杨白劳。这几年，在我妈李半仙的支持下才勉强翻身，与人合伙做起了地产生意。但这几年受房地产政策调控影响，那几块地的地价并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加上政策规定开发商不得囤地，所以这几年大舅公司的流动资金需求量很大，他也为此从银行贷了不少款。到现在，咱家的几个房本都在银行里躺着呢！你说他能不着急吗？这银行的贷款利息可是要到期归还的啊！

　　“大舅，我哪知道是你揽了这个村的活啊！再说你也没有告诉我啊？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听说板砖拍到了自家的门上，我一下子傻眼了！老妈之前跟我说的大舅要拆的地原来就是史剑极力想保护的华兴村啊！

　　“马后炮！说这个有啥用啊！你赶紧做做那个史剑的工作，让他做好村民的思想工作，配合着把旧房子给拆了。”

　　“这……”我一脸苦笑，里外不是人。

　　“别这那的，等工程竣工，舅舅给你发个大红包。”大舅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尽力吧!”想到这个村庄的拆迁利益已经涉及到了自家人，我除了懊恼之外没有一点办法。

　　也许是老天爷不想为难我，确切的说是不想为难大舅。没多久，拆迁的事情有了转机。说还是史剑的文章起了作用。这一期的《时代杂志》很快传到了当地ZF一把手的办公桌上，领导看完卷首语后，立马召集全体中层以上干部召开了作风整顿大会，痛批了官僚形式主义之危害，要求各部门领导深入基层调研、科学决策，并责成相关部门重新规划华兴村。很快一纸“搁置争议、统筹规划、暂且不拆”的批复传到了当地ZF办公室。有了上头的文件精神，大舅也配合当地ZF部门重新调整了基建方案，并重新补签了合同。当地银行也承诺在华兴村新的规划没有出台前，暂且免除大舅这段时间产生的贷款利息。这让为此事焦躁不安的大舅终于放下心来，还特意嘱咐我好好挖掘这个村的历史文化，兴许他能还原这个文化村的旧貌。但村里有些指望着靠拆迁拿巨额补偿的年轻人不乐意了，纷纷指责史剑无事生非，触犯了自身的利益。各种难听的话纷至沓来。

　　“就他事多，写什么不好，非要写咱村。”

　　“是啊！一个小小的工人，逞啥能啊！”

　　“我们娶不到老婆，他也别想娶到老婆！”

　　“这人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还是穷得要靠写文章谋生了？”

　　唾沫星子越溅越多，甚至连史剑厂子里的同事也向他翻起了白眼。这让史剑很是抑郁，他难得主动给我发起微信来，文字内容是满满的丧气话。

　　“我后悔给你们杂志写那篇文章了！！！”他打了三个醒目的惊叹号足以表现他此时的心情。

　　“写文章总会触及某些既得利益者，但是文以载道，我们的文章是为广大百姓服务的，你做得没错。”我有些违心地劝慰道。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只是凡夫俗子，要吃饭的。”史剑说的要吃饭的意思我很清楚，他是担心因为写这篇文章丢了厂里的那份工作。

　　“别怕！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隔空打气。

　　“哈哈哈……我若丢了工作，难不成你要养活我？”

　　史剑在手机屏上打了一串大笑的表情符，隔了一会儿又发来一串语音表示他心情好多了。有了这一波三折之后，我和史剑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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