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001章：夜色

　　云州城，梁公馆。

　　临近腊月，即便是这个素日温暖和煦的江南水乡，也被寒冷挟裹着满是肃杀之气。

　　梁尚燕搓着冻得有些麻木的双手，一步迈进了大门。管家梁福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猛地窜了出来，朝着梁尚燕毕恭毕敬地打了声招呼：“大小姐，您回来了！”

　　梁尚燕多次给父亲提议，想让他把管家换掉，每次父亲都是一笑了之。他说，梁福是家生奴才，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不亚于人家平常人家的发小。再说，梁福知他心意，什么事情不用说，都办的妥妥帖帖的。母亲也夸赞梁福忠诚，有眼力见。至于二太太胡媚儿，更是事无巨细都吩咐梁福去做。这样一来，梁尚燕就算再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办法让他离开梁家。

　　梁尚燕平日就恨梁福这般贼头鬼脑，神出鬼没的做派，今天又着实被他吓了一跳，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匆匆朝着母亲的房间走去。

　　路过父亲的屋子，她略略有些迟疑，眼神不由得朝着屋子里瞟了瞟，父亲正端坐在红木的案几后面，昏黄的灯光下，几张纸在他的手里微微抖动。

　　梁尚燕对父亲既爱又恨。爱他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除了给自己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以外，还不遗余力地让自己进最好的学堂读书，甚至已经规划好去美国留洋。

　　除此之外，父亲也是一位慈父，从来不曾大声呵斥过她，所有的事情都是慢声细气，加之他举手投足的儒雅之气，一打眼就会看出这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儒商。

　　可是，只有梁尚燕自己知道，父亲商业上的成功除了依赖和外国人和其他一些说不清身份的人合作以外，甚至还跟日军有过密切的接触。

　　梁尚燕憎恶父亲的行为，堂堂正正的一名商人，为什么要和这些人做生意，难道父亲心里只有一个“钱”字吗？

　　梁尚燕看向父亲的眼神中就夹杂着几丝埋怨，她听见二太太胡媚儿矫揉造作的声音在屋里响起，遂一转身走进母亲的屋里。

　　撩起厚厚的门帘，梁尚燕一搭眼，恰好瞧见母亲姚氏手里转动着那串玛瑙佛珠，微闭着眼，口中喃喃地念着经。

　　梁尚燕轻叹一声，顺手接过吴妈递到手边的一个温热的帕子，擦擦脸，擦擦手，坐在了母亲旁边的檀木椅子上。

　　母亲睁开眼，慈祥地望向女儿：“燕儿，学堂里累不累？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梁尚燕咽下嘴里的那口热茶，方才答道：“母亲，不累。今天听了演讲，所以回来晚了。”

　　看着女儿毕恭毕敬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姚氏满意地点点头。起初，对于女儿上学堂她是反对的，一个大门大宅的女孩家，在家里的私塾读点书识点字就好了，何必去男男女女一大堆的学堂里抛头露面呢？

　　可是，丈夫梁文超却十分支持，他说，现如今的世道不像以前了，女儿多读书多见一见世面，将来就算许给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可以协理丈夫的生意，不至于只会窝在内宅相夫教子。

　　姚氏闻言，沉默不语，丈夫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就是因为不识字，即便在这个家里是正室，也还是窝在自家的公馆这间房子里面，与世隔绝，不问生意。家里抛头露面，接来送往的场面事，都是胡媚儿出面。

　　院子里，传来了胡媚儿拿腔捏调的呵斥声：“翠莲，你是呆还是傻？这么冷的天就不知道给小少爷添一件厚衣裳？得了风寒仔细你的皮！”

　　翠莲挨着掐也不敢吭声，诺诺地应着，一路小跑的脚步声从门口匆匆而过，其中夹杂着翠莲的一半声极力压抑却还是压抑不住的哽咽。

　　梁尚燕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母亲面色如常的将一碗乌鸡汤推到自己面前，皱了皱眉：“母亲，我不想喝。”

　　姚氏素来知道女儿有自己的主意，吃喝更是挑剔，也不多言，端起青花瓷的小碗，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母亲，你终究是气性太好了，才容得她在这个院子里作威作福！”

　　梁尚燕的双眼朝着厚厚的门帘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好似那门帘就是胡媚儿一般。

　　门帘从外头掀开，带着一丝寒意，胡媚儿竟然出现在门口，身后弓着腰奴颜婢膝的管家梁福扶着她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

　　用她的丹凤眼扫视了一圈屋子，又瞥了一眼圆桌上的饭食，胡媚儿终究还是冷笑一声：“乌鸡汤？姐姐倒是心疼自个儿，专门开小灶啊！”

　　姚氏面色如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吴妈尽管不服气，却也只是偷偷瞟了一眼大太太，没敢搭话。

　　梁尚燕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二太太，您怎么说话呢？母亲平日都是吃素，今天不过是心疼我，才炖了乌鸡汤。你不说自己整日里大鱼大肉的，倒来母亲房里挑毛病！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幼尊卑？”

　　胡媚儿一杨手中的香帕，从梁尚燕脸上拂过一缕浓香，令人窒息。看着梁尚燕皱眉，胡媚儿开了腔：“大小姐，你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公馆内外大大小小，吃喝拉撒，交际应酬，哪一样不是我一个人撑着？如果我不管家，这个家啊，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看着胡媚儿越发得意的样儿，梁尚燕恨不得冲上去撕碎她的脸。姚氏站起身，挡在女儿和胡媚儿中间，温言软语道：“妹妹自然辛苦，今天的事情怪我，确实有些奢靡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瞅着母亲在胡媚儿眼前低眉顺眼，梁尚燕的肺都要气炸了。吴妈在大太太的示意下，将她强按在椅子上，恭敬地送达到目的得意洋洋的胡媚儿出门。

　　“母亲啊母亲，你就是气性太好，才让这种污秽之人欺辱你！”

　　梁尚燕为母亲愤愤不平，这个专横跋扈的女子怎么就成了梁公馆的当家人？！父亲纵容，母亲也隐忍，这个家，真是腐朽到家了！

　　姚氏悠悠答道：“气性不好又怎样？大门大户也罢，小门小户也罢，不就图个家和万事兴吗？那胡公馆、张领事馆天天拌嘴打架，闹得鸡飞狗跳的，又有什么意思？！”

　　“母亲，还是你太懦弱了！”

　　梁尚燕撂下这句话，扭身走了出来，回到自己的闺房。迎面的怡人馨香让梁尚燕懊恼的心情略略有些缓解，她环视着自己的闺房，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与其说这里是闺房，不如说这里是书房，除了一张雕花梨木的大床上摆放着女儿家的被褥以外，屋内的设置很是简单，一张桌案笔墨书卷摆放整齐，南窗之下，一盘黑白棋摆在棋布之上，好似对局的人刚刚离去。梁尚燕抿唇一笑，一人分饰两角，下了白棋下黑棋的乐趣只有自己知道。西窗之下，一把古筝，一把瑶琴，显示出一屋子的风清雅秀，让人顿时神清气爽。

　　紧随其后的吴妈，体贴地将一个汤婆子塞进床上摊开的被褥里，又细心地查看了炭炉里的火焰，添了一把碳方才掩门离去。

　　坐在案几后面，从隐秘的角落翻出一本薄薄的印刷品，梁尚燕细细揣摩上面的每一个字，这不过几页的纸，带给梁尚燕的震撼却是无以伦比的。整张书页油墨的味道里似乎都是新鲜的气息。同学们中间，悄悄传递阅读着这样的书籍和杂志，听说那个叫延安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热血、理想和希望，大家不分贫富，没有阶级，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解放全中国而走到了一起。

　　回顾自己的家庭，梁尚燕心中升起几许自卑。自己的这样的人家，恐怕是不会被接受的。曾经听人说过，只要跟自己的家庭决裂，就可以投身到年轻人的队伍里。决裂！对！这样的家庭是应该及早决裂！母亲的懦弱，父亲的左右逢源，为了利益不惜失掉尊严的做法，都让梁尚燕深以为耻。只有和这样的家庭一刀两断，才有资格加入向往的大家庭。

　　环顾一下现在的环境，梁尚燕就觉得这是一个豪华奢靡的监狱，禁锢着她喷薄而出的思想，让她在这里觉得喘不上气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叫声，听起来不像惊吓，倒像是娇嗔。梁尚燕推开门，站在院子中央，仔细聆听，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公馆内一片寂静。母亲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只有二太太的房间还灯火通明。

　　就在她转身回屋的瞬间，一个黑影蹭着墙根迅疾地跑了过去。

　　“谁！”

　　梁尚燕*一声，朝着黑影紧跑了两步。黑影不但不慌张，反而站定脚步，回身冲着梁尚燕低头哈腰答道： “大小姐，不慌，例行巡查。”

　　梁尚燕看着他獐头鼠脑的模样，万分厌恶，扭头回了屋。

　　突然，前门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打破了一院的宁静。是什么人在梁公馆撒野？梁尚燕倒想瞧个明白。她在屋里站立未稳，又赶紧朝着大门跑去。

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 www.zhulang.com 阅读最新内容。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 www.zhulang.com 阅读最新内容。 当前用户ID : , 当前用户名 : 微信关注：zhulang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