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高大的影子逶迤而去,眼角的泪迅速滑进了鬓角。梁尚燕无望地松开手,有冷风吹过,冰凉一片。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有人敲门,梁尚燕挣扎着起身,颤抖着手打开了门,门口是几个陌生人,梁尚燕疑惑地望着他们,其中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双手递过来一面鲜红的锦旗,上面书写烫金的几个大字:舍己为人。
“你们这是?”
“我们是您救的那个孩子的爷爷奶奶,同志,真是太谢谢您了!大夫都跟我们说了,是您将第一辆救护车让给了孩子,您的老伴却……”
来人顿住了话头,满脸遗憾。梁尚燕木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对不起,我不需要!”
“别呀,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来人将锦旗连同一个红包塞到梁尚燕的手里,转身欲走。
“站住!”
梁尚燕猛然间一声大喝,让来人吃惊回头:“把这拿走!”
来人实在想不通梁尚燕为什么如此不近人情,都再三说明了来意,她却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正在争执间,王爱民回来了,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他每天都要抽空回来看看,今天一看门口围了这么多人,颇感诧异,赶紧上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来人一见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拉着他的胳膊跟他解释,王爱民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到最后眉峰几乎皱成了一个疙瘩。
“妈,他们说的是真的?”
王爱民指着锦旗的手在微微发抖,事情的经过他只是听说一些简单的情节,具体的细节因为看着母亲太过伤心并没有过问。谁知,事情的原委却是这般残酷!
梁尚燕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她转身托起那面锦旗,大颗的泪滴如倾盆大雨,簌簌地滴落在鲜红的丝绒上,泪痕氤氲,花朵一般四散扩开。
“都走,都走,走!”
梁尚燕突然情绪失控,怒吼一声,在众人的身后狠命关上。门外的人面面相觑,等了片刻,不见开门只得悻悻离去。
王爱民怒目注视着紧闭的大门,眼中含着泪水,手中的锦旗应声落地,他愤怒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
梁尚燕张着空洞的眼,望着外面的花影下,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相扶相依,亦步亦趋向前走,虽然速度很慢,却从未停止。
他们究竟是在走向幸福,还是走向死亡,梁尚燕不得而知。即使是每一步离死亡更近,那又如何?只要身边人相伴,就算面对死亡也一定会笑靥如花。
砸门的声音太大,直接将小睡的刘雅萍惊醒,打开门,王爱民的脸色大概黑的吓人,让刘雅萍心中惶恐,急忙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这是?”
被刘雅萍这么一问,王爱民突然捂脸,痛哭失声。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刘雅萍被他这个样子吓得不轻,从来没有见过王爱民如此崩溃,究竟是多大的事情才能让他失控如斯?
好久好久,王爱民才止住哭泣,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刘雅萍听得大惊失色,身体筛糠似的发抖:“不,不可能吧?”
“我倒真希望不可能,可是,人家把锦旗都送来了!”
“那,那妈到底是咋想的?”
刘雅萍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埋怨,母亲这个人她清楚,特别喜欢帮助别人,可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怎么就能舍己为人,将生的希望给了别人,却让公公失去了生命?
骤然想起婆婆这段时间的状态,本来以为是因为伤心过度,现在分析,恐怕内疚和自责的成分更多一些。
“雅萍,我真的,对她太失望了!”
因为失望,居然连一声妈都不想叫出口,只是用她代替。
许久没有再见到儿子儿媳的面了,梁尚燕明白他们心里怨恨自己,也不去主动找儿子,这些事情,根本不是用语言能够说清楚的,他们不想来就不来吧。
依旧是登门入户做些力所能及的公益活动,依旧是将孤寡老人放在心上,脸上的笑却是浅浅的,甚至有点勉强。
社区的人和她帮助的那些人都知道她心中的苦楚,所以不但不怪她,还委婉地安慰她。今年社区评选优秀人物也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
社区的王主任跟她相熟多年,看她如此尽心竭力为社会做贡献心中感佩,在她空闲的时候,主动坐下来跟她聊天:“梁大姐,您为什么不入党?”
梁尚燕嘴唇嗫嚅了几下,答道:“年轻的时候想过,现在啊,没那个心劲了!”
“这话不对,梁阿姨,不管什么岁数,对于党的热爱是不变的。”
她热切地凑近梁尚燕,声音诚恳:“梁阿姨,今年社区要发展党员,正好,您也写一份入党申请书,我跟第一党支部的吴书记说一下,一准能入!”
“算了,算了,不想了!”
梁尚燕心中早已如死灰,晃着两只手拒绝。
王主任做惯了群众的思想工作,所以有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看着梁尚燕这样,越发激起了说服她的念头。
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梁尚燕终于答应了她的请求,王主任爬塔变卦,亲自将她引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看着她一笔一画地写完。
王主任弹弹墨迹未干的稿子,夸了一句:“梁阿姨,您的字真漂亮!”
梁尚燕淡然一笑,这是多年的功底了,小时候,父亲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教的特别认真。
父亲常说:字如其人,一个人长得再漂亮,如果写的字丑,会被人看不起的。相反,一个人长相平平,却有一手好字展现,也会令人刮目相看。
递交的那一刻,梁尚燕早已没有了多年前的那种期冀,期盼和忐忑不安,她出奇的平静,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要是再无法通过,那么只能说明这辈子与党员这个称呼无缘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奇妙,期盼了多少年没有实现的愿望,却在没有任何期待的时候实现了!
梁尚燕接到王主任通知的时候,没有惊喜只有意外,她盯着一脸喜色的王主任问:“你们,不用政审吗?”
“审啊,当然要审,不过,你这里没什么问题。”
王主任笃定的语气让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听力:“你说,没什么问题?”
“当然没什么问题。”
“那,我……”
她刚想说那我父亲的事情,却看见王主任匆匆挥了一下手:“梁阿姨,别忘了,这周四,去参加第一党支部的党员会!”
瞅着风风火火离开的王主任,梁尚燕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没问题了?怎么就没问题了?”
她当然不知道,罗文生在临死之前,给省委组织部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并且表示希望组织能够将梁文超的身份调查清楚,还他一个烈士的称号。
组织上对这封信极其重视,派了专人走访当年还幸存的地下工作者,跟他们一一了解情况,总算有人在报请上级的名单上见过梁文超的名字,并且知道跟他联系的那个上级的上级也还健在,于是,真相大白于天下。
梁文超的档案里放进去了他的身份证明,由于年代久远,谁也不知道他的家人流落在哪里,所以一直无法联系。
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是梁尚燕多年的夙愿得偿,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那天碰到漆子墨,不知为何,梁尚燕觉得这件事只有跟他分享才更有意义,她拿出了自己的党员证,略带炫耀地在漆子墨眼前一晃。
“看,我也是党员了!”
听她这么一说,漆子墨也替她高兴,乐呵呵地接过党员证,说是要鉴定真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个够,才还给她:“嗯,不错,是真的!”
得到了漆子墨的认可,梁尚燕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这段时间被丈夫去世的阴霾笼罩的梁尚燕,算着拨开了雾霾,重新看到了光明。
王主任将她的事迹报到市里,省里,还让她参加演讲团去各处演讲,梁尚燕推辞多次都被她用“大局观”这句话堵了回来,只好跟着团四处讲演。
王爱民对母亲的怨恨与日俱增,不再踏入母亲的家。想要知晓关于母亲的讯息,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这不,项枣花出门晒太阳的功夫,就碰上了王爱民,拉着他把梁尚燕夸得天花乱坠,什么舍己为人,什么口才了得,什么台风特正云云,直说的王爱民头昏脑涨,实在不想让耳朵受罪,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这些信息,对王爱民来说,没有丝毫值得自豪的,相反,他内心对母亲越发鄙视,凭借牺牲父亲,来成为英雄,这无异于踩着别人的肩膀求荣誉,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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