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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长辞

　　梁尚燕的身体越发地不好了，她心里有数，趁着清醒的时候，对项枣花念叨：“唉，嫂子，不中用了，本来想多陪你几年的，现在看来啊，是不能够了。“

　　项枣花听她说得恓惶，也神色凄然，年轻时候的恩恩怨怨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俯下身子，问：“这事儿真的不跟爱民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又有什么用？他恨，就让他恨吧，人走了，啥都没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梁尚燕又昏睡过去。这一段时间，她一直是这种状态，时醒时睡，昏昏沉沉，

　　项枣花拄着拐棍趴在她床边，不停地唠唠叨叨。唉，人老了，话就多了，还尽是那车轱辘话，一说没完，让年轻人听着都烦。

　　“燕子，下辈子如果咱们还能见面，俺一定不做那些让你生气的事情了，咱们啊，当一辈子的好姐妹，好不好？”

　　干枯的手指掠过梁尚燕的头顶，她忽然被惊醒了，听了这话，嘴角扯出一丝笑纹：“好，好，咱们还是好姐妹。”

　　这时的梁尚燕，神志清明，两眼如湖水般清澈，从她的眼底，仿佛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大海。她强自抬起身体，冲着项枣花顽皮一笑：“到时候，轮到你伺候我了。”

　　项枣花的身体禁不住抖了起来，这状态实在是不正常啊，她拉住梁尚燕冰凉的手，喃喃地说：“你好歹多撑些时日，千万别丢下俺一个人啊！没你，俺也活不成了！”

　　被她这么一说，梁尚燕又睁开了眼睛：“放心吧，老嫂子，我的寿限还没到呢。且得有日子熬呢！”

　　王爱东这几天忽然心慌意乱，干什么事情都没精神。她给王爱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听他胡乱搪塞几句就挂了，母亲的近况根本就不得而知。

　　好容易盼到囡囡放暑假了，她马不停蹄地买了车票，直奔母亲而来。

　　形如枯槁的母亲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窝深陷，身体已经成了一张弓的姿态，面色苍老，神志不清。

　　王爱东震惊不已，母亲如何会成了现在的状态？她蹲在窗前，抚摸着母亲花白的头颅，低声啜泣。漆子墨和吕生娟也佝偻着腰，一前一后来到家里看望梁尚燕。

　　一等人围在床边，望着她惨白的面色，心中俱是伤感。王爱东抹了一把眼泪，对漆子墨夫妇说：“叔叔，阿姨，您二位先在这里守一会儿我妈，我去去就来！”

　　吕生娟点点头，漆子墨一屁股坐在床边上：“放心吧，爱东，有我在，你妈没事！”

　　他完全忽视妻子一个接一个的白眼，反正这么多年该吃的醋和不该吃的醋，她都吃了个遍，也不在乎多这一回了。

　　王爱东一股风一般闯进王爱民的办公室，正在低头看文件的王爱民突然看到姐姐出现在眼前，很是惊喜，连忙起身站了起来：“姐，你咋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王爱东就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脆响，王爱民的脸上五个指印立现。

　　“你，你怎么打人？”

　　王爱民捂着脸，委屈地看着眼前怒目圆睁的姐姐，多日不见，为何如此暴躁？

　　“你还是不是人？”

　　“到底咋了吗？你一来就打人，谁招你惹你了？”

　　别看王爱民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对姐姐却是一直都很尊敬，就算是莫名其妙挨一巴掌也只是觉得委屈，却没有还手的打算。

　　“咋啦？我要是不回来，妈死了，是不是你都不知道？”

　　“什么？你说什么？”

　　王爱民吃惊地看着姐姐，母亲与他之间的隔阂是挺深的，但是她身体一直很好，成天去帮助人，怎么就会像姐姐说得这么严重呢？

　　“走，跟我走！”

　　王爱东一把抓住王爱民的后脖领，拽着他就往外走。出得门来，外面办公的职员满座皆惊，这是董事长啊，谁这么大胆敢如此无理？

　　刘雅萍也闻讯赶来，一眼望到丈夫的狼狈相，赶紧凑上前去：“姐，有事好好说，这，这多不好看！”

　　“你们还知道好看？！”

　　王爱东对着她怒目而视：“我问你们，妈得了什么病？在床上躺了几天了？吃药了吗？看医生了吗？”

　　一阵连珠炮似的质问，让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妈得病了吗？”

　　听他们毫不知情的语气，王爱东冷笑一声：“是不是我不回来，妈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姐，姐，您消消气，前段时间，我们是跟妈闹了点别扭，不过，那事确实是妈不对。”

　　刘雅萍没有想到，她这一番解释，更加激怒了王爱东的心火：“妈都多大岁数了，你们还跟她闹别扭？别说是谁的问题，就是真的是妈的错你们也该容忍吧？”

　　她忽然哽咽了一声，捂着脸：“你们去看看，妈都什么样了？”

　　王爱民无论如何没想到一向身体康健的母亲真的病倒了，这下也慌了神，顾不得想起母亲的错处，抓住车钥匙，就往跑。

　　王爱东和刘雅萍紧随其后，黑色的车疾驰在马路上，王爱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母亲的楼下。

　　屋内昏暗阴冷，一身汗的王爱民骤然进来，身上披了一层寒意，汗毛都到竖起来。有多久没有踏入这间屋子里了，他竟然不知这里如此寒气逼人。

　　母亲的卧室拉着窗帘，旁边坐着漆子墨和吕生娟，两个人的脸上泪痕未干。一抬头，看到王爱东姐弟俩来了，慌忙让开：“赶紧看看你妈吧，可能……”

　　王爱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个神采奕奕，永远不知疲倦的母亲上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眼窝黑青，面色惨白的老妇人，难道真的是曾经创建爱东集团的母亲吗？

　　他颤抖着手，将母亲一把搂在怀里，母亲何时这么瘦小，只是一把就揽在怀里，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点分量。

　　“快，去医院！”

　　王爱民冲着妻子大吼一声，然后一脚踢开屋门，夺门而出。刘雅萍不敢怠慢，拉着王爱东紧紧跟着。

　　呼啸而过的车停在急救室的门口，王爱民满脸是泪，情绪失控地大喊大叫：“大夫，快来人啊，救命啊！”

　　他凄惨的叫声引来了一众急救人员，七手八脚地将梁尚燕放在病床上，火速推进了急救室。

　　门上火红色的灯突然刺目地亮了起来，王爱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双手抱头，无声地啜泣。王爱东也靠在椅背上，双目含泪。

　　走廊里安静极了，他们彼此能够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大门一直紧闭，两个人甚至要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里面的人。

　　刘雅萍去缴费以后，也赶紧过来了。看着姐弟俩的状态，也是忧心忡忡。三个人沉默不语，目光都聚集在急救室的大门上。

　　也不知等了多久，门终于开了，捂得严严实实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病人现在神志尚清醒，你们去作最后的告别吧！”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妈吧！”

　　大夫扭头，略奇怪地看了满脸是泪的王爱民一眼：“病人患胰腺癌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们家属不知道吗？”

　　王爱民被这句话死死地钉在原地，原来妈早就得病了，这几个月她既要背负儿子给她带来的伤心，又要承受身体的病痛，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混蛋，我混蛋！”

　　王爱民劈头盖脸地在自己的头上脸上一顿乱打，慌得刘雅萍赶紧抓住他的双手。王爱东的眼底寒冰一片：“赶紧进去跟妈做最后的告别吧，再闹，或许真的来不及了！”

　　一句话将他点醒，王爱民趔趄着走到母亲的病床前，梁尚燕浑浊的眼眸中闪出一缕光辉：“爱东，爱民，你，你们，都，都来了？”

　　姐弟俩一人握住母亲的一只手，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儿女都在自己的身边，梁尚燕心里是满足的。她这一生在外人看来，风光一生，美丽一生，有足够的财富，有疼爱的丈夫，更有孝顺的子女。

　　可是，人生如梦，冷暖自知。内心的饱满充盈，才是最最重要的。经历了一生，是无怨无悔的一生，这就够了。

　　她留恋地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儿子，她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跟那边的老伴相会了，相知相伴一辈子，终究是舍不得撇下她，这不，该到两个人团圆的时候了。

　　梁尚燕眯着眼睛，看到半空中祥云朵朵，王一平一身戎装，帅气地站在那里，朝着她伸手：“燕儿，该走了！”

　　她微笑着点头，随着丈夫翩然离去。

　　王爱东看着母亲心满意足呼出最后一口气，唇边含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妈！”

　　王爱民拼命摇晃着母亲的身躯，痛心疾首地嚎哭起来。王爱东木着脸，慢慢将头埋进她尚有余温的掌中，泪水潸然而下。

　　姐弟俩遵照母亲的意愿，将她的器官捐赠，挽救了五个人的生命。手捧披着党旗的骨灰盒，两个人来到河边。

　　灰白色的骨灰在微风中飘扬，有些落在草叶上，有些沾在鲜花的花瓣上，还有更多的飘落在水面上，跟着河水，一路欢歌，很快不见了踪影。

　　斯人已去，岁月这条长河，却依旧奔流不息，永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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