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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破晓

　　吴妈深深叹了一口气，随手掩上门，急匆匆奔着街面走过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蓬头垢面地蹲在路边，身体瑟瑟发抖。

　　吴妈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可是乞丐开始剧烈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吴妈迟疑着停下脚步，看着乞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挎的篮子底下一件最破旧的衣服递给了乞丐。

　　乞丐跪地朝着吴妈行礼，吴妈摆摆手：“都是可怜人！要是以前，太太一定会管你一顿饱饭，可是如今，唉！”

　　底下的话吴妈再也没有说出口，也是，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瞎念叨什么！她眼瞅着太阳一点点朝着天空升起，不由加快步伐，眼瞅着这一来一回就该做中午饭了。

　　典当行的门开着，之前的梁记典当行的匾额已经换了，换成了聚源坊典当行，不仅门面装修一新，就连屋里的家具陈设也都刷了新漆，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局面。

　　吴妈蹭到柜台的窗口前，掏出一件羊脂玉簪，小心翼翼地放在窗户下面的小洞里。伙计拿起玉簪，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这件玉簪光泽温润，可以看到细密的小云片状、云雾状结构的玉花。簪子上面雕刻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凰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更是犹如活生生一般。伙计纵然见过不少宝物，却还是在心里暗暗赞叹：好物件！

　　“你打算当多少钱？”

　　伙计面无表情地看着吴妈，这老婆子不像是物件的原主。

　　“一百大洋。”

　　“不收。”

　　伙计把簪子放进小洞，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吴妈急了，低下身子冲着伙计喊：“别说不收呀，多少钱，咱们商量商量。”

　　伙计要的就是这个态度，他斜睨了一眼吴妈：“十块大洋。”

　　什么！这宝贝是太太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宫里赏赐的，在姚家已经传了几代了，难道就值十块大洋？！

　　“您，您再加点，十块大洋实在太贱了！”

　　“想当就当，不想当拉倒。”

　　这个伙计年纪不大，说话却是哏萝卜辣葱的，能噎死个人。吴妈不死心，哀求伙计继续瞅瞅，再加点价。

　　伙计烦了，挥手撵苍蝇一样要撵她走，两人争执之间，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

　　伙计眼尖，赶紧松开撕扯吴妈的手，朝着进来的人深深鞠了一躬：“梁经理，您来啦！”

　　来人一双皮鞋擦得锃亮，吴妈心下高兴，这管事的来了，我跟他说说，这个伙计太无情！

　　她笑着抬头，举着羊脂白玉簪子正待跟这位梁经理说道，却嘴巴张得老大，一下子愣在那里。

　　眼前这位西装革履，身材笔挺，头发梳的能滑到苍蝇的梁经理她认得，正是多时不见踪迹的管家梁福。

　　梁福也认出了吴妈，脸上略略抽搐几下，他就拄着文明杖绕过吴妈朝着里间走去。

　　伙计乖巧地奉上一盏清茶，梁福端起来轻轻吹了吹浮沫，一边喝一边朝着吴妈看去。

　　伙计自然会意，将吴妈要典当的羊脂白玉簪双手捧到他面前，梁福当然看出这是大太太的陪嫁，小声问：“她想要多少？”

　　“一百大洋。”

　　“给她。”

　　伙计依言，写了典押文书，让吴妈签字画押。吴妈如何认得字，只好蘸了朱红的印泥，使劲摁上了手印。

　　用手帕裹紧大洋，仔细地揣在怀里，吴妈又深深看了一眼梁福，方才慢悠悠地离开。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司机换人了，车却还是从前梁公馆的车，甚至里面的纱帘都没有换。

　　吴妈买了菜，心不在焉地往家走，她在心里嘀咕着要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太太和小姐，梁家败落了，可是作为梁家的奴才，梁福的日子显然过得不赖。

　　终究是没有忍住，吴妈和姚氏说了自己的今天看到的事情。姚氏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她心里怀疑的事情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

　　“吴妈，这几天你没事就去溜达，把梁家之前所有的店铺都转一遍，看看里面的掌事、掌柜都是什么人？”

　　吴妈自然明白兹事体大，每天等着大小姐上学以后，鼓捣着一双三寸金莲满云州城转悠。姚氏心疼她，让她雇一辆黄包车，吴妈知道现如今家境难过，面子上应着，却从来不舍得。

　　梁尚燕只觉得这两日吴妈回来的很晚，有时甚至时母亲在做饭。她心里感慨，世态炎凉，再忠诚的仆人都抵不住贫穷，这才多久，就连吴妈这样的忠仆也变得三心二意了。

　　吴妈再傻，也看出小姐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很多，平日里不再跟自己说长道短，她心里委屈，可是想到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诉小姐，也只能对梁尚燕的态度假装视而不见。

　　入夏之后，云州城的气氛越发紧张。整日里可以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有时候还一车一车的出现在街面上。

　　老百姓背地里议论，就要解放云州城了，眼看着四周都咱们自己的军队包围，破城指日可待。

　　对于百姓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咱们自己的部队纪律严明，爱民如子，可好着呢，比眼前这些蛮横无理，动不动就打骂百姓的军痞子可是好上千倍万倍呢！

　　梁尚燕也怀着期待的心情，尽管一本《共产党宣言》已经被她背的滚瓜烂熟，可是，那些只是一个个生硬的文字，她迫切地想要看看这些将宣言履行的人是如何做的。

　　学校的社团也是暗潮涌动，学生中偷偷传递着一些书刊，里面的内容让年轻的学生热情澎湃，血脉贲张。这是黎明之前的黑暗，相信过不了多久，光明就会到来。

　　梁尚燕心中一颗革命的种子，在这些思想的灌输下慢慢生根、发芽，她又想起了那个叫漆子墨的年轻人，或许现在的他正在干着自己为之热爱的事业，为全国的解放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吴妈终于把全城跑了一个遍，跟姚氏猜测的基本一致，梁家现在所有的产业都在胡媚儿和鲁局长名下，梁福还是总管，只不过一半的产业归他管理。虽然早就料到是如此，姚氏的面色还是涌上一层悲戚：“终究是家贼难防啊！”

　　吴妈小心翼翼看着姚氏，这么大的打击，太太能顶得住吗？姚氏朝着女儿的内间看了一眼，沉声说道：“眼下无论如何也没有人给咱们主持公道了。现下一切须得忍耐，我不相信恶人还能得逞一世吗？！”

　　姚氏的双眼布满血丝，最后一句话虽然低声，却有不尽的怨恨。吴妈上前，抚着太太起伏不定的双肩安抚她：“太太，您放心，恶人自有天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随着城里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姚氏和吴妈关紧门户，让梁尚燕不要出门。可是，如今积极投身社团活动的梁尚燕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写标语，上台演讲，油印小册子，忙得不亦乐乎，怎么能关在家里呢？

　　姚氏眼看阻止不了女儿，却无法不记挂女儿的安危。她坐在屋里，只要一听到枪炮的声音，心惊肉跳地赶紧跑到门口张望，直到梁尚燕全须全尾回来才会长长松一口气。

　　这天夜里，枪炮声整整响了一夜，吴妈把门插的死死的，还移过来一个斗柜，将门顶死。就算是这样，心里还是担心，姚氏手拿着玛瑙佛珠坐在床上整整念了一宿经文。

　　天蒙蒙亮的时候，街道上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部队。吴妈撩开一截窗帘，透过窗户缝朝外探头，恰好看见一列穿着黄绿色军装，帽子上绣着一颗五角星的士兵从窗前走过。

　　“太太，这些士兵跟以前的不一样。”

　　吴妈悄声在姚氏耳边低语，没有提防后面早就站着大小姐。

　　“当然不一样，看到了吗？他们是人民的队伍，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吴妈闻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我就不信这些带着红五星帽子，衣服上都是补丁的兵能好到哪儿去？”

　　梁尚燕一甩辫子，动手拉开了斗柜，这可让吴妈的脸都吓白了：“我的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出门啊！落到他们手里，还能有你的好吗？”

　　吴妈絮叨着硬是把梁尚燕推到里间，梁尚燕本想反抗，却看见母亲一双眸子里满是担忧，心里一软，听话地坐到椅子上。

　　次日，云州城内如旧，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的战争，只是守卫城门的士兵换了，不再粗声大气地训斥来往的人，而是和颜悦色地跟老百姓搭话，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天擦黑的时候，梁尚燕从巷道口拐进自家的小巷，这一天又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她嘴里哼着歌推开了家门。突然，从身后闪过一个壮硕的黑影，悄悄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猛然从后面绕过去，一下子死死地搂住她的脖子，令她双眼朝上，舌头吐了出来，差点窒息。

　　“别声张，要不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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