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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误解

　　从那一晚以后，梁尚燕再看王一平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况味，仿佛在盯着一个临阵脱逃的士兵。这种眼神，让王一平如芒在背，躲避不及。

　　梁尚燕终究把那晚抓住项枣花的事情咽了下去，她决定烂到肚子里。这么做，不是因为项枣花，而是因为王一平。

　　现在她看来，无论给项枣花怎样的补偿，都不为过。虽然项枣花见了她还是一副门神一般冰冷的面孔，可是，梁尚燕根本不在乎。

　　一有空的时间，梁尚燕就往项枣花的地窝子里钻，看到什么活就抢着干。项枣花在家如此，项枣花不在家也如此。项枣花的三个孩子她看着比自己的孩子还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定先给这三个孩子送过去。

　　王爱东和王爱民不知道父母最近怎么了，一个成天不回家，一回来就蒙头睡觉。另一个也是成天不回家，一回家就把家里的好吃的、好喝的往别人家鼓捣。

　　王爱民拉着姐姐的手委屈地问：“姐姐，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咱们了？”

　　王爱东大几岁，自然比弟弟看的更明白，她倔强地扬起细小的脖颈，将弟弟往怀里一搂：“爱民，你记住，就算爸妈都不要咱们了，你还有姐姐，姐姐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矿上陆陆续续有人在戈壁滩上打土坯建房子，眼看着一院一院的土坯房如雨后春笋一般竖立在矿区的四面八方，好多人都眼热了，王一平也动了盖房的念头。

　　王一平回家首先征求梁尚燕的意思，没想到，刚把想法说出来，梁尚燕的眼睛里像点亮了两个小灯笼一样升起了暖意：“好啊，这个主意好，我举双手赞成！”

　　得到了妻子的支持，王一平开始着手准备材料建房。平日里，王一平在矿上虽然是个领导，却一点都没有领导的架子，什么苦活、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而且凡事都仗义、公平，深得旷工们的拥护和爱戴。

　　一听说王矿长，哦，对了，现在的王团长已经是矿上的一把手了，要建房子，许多人自告奋勇免费做义工来帮忙。

　　从草图的设计，到土坯的制作，再到房子上梁、搭建，事无巨细，足足忙了五个月时间。眼看着宽敞明亮的屋子就在眼前，王一平细眯着眼睛打量着崭新的房子，憧憬着一家人搬进去以后的幸福生活。

　　晚饭桌上，王一平将自己的规划津津有味地讲给家人听：“我跟你妈住这间，你姥姥住这间，这间离厕所近，出进方便一点。你们两个一人一间耳房。”

　　王爱民首先表示反对：“不行，我跟姐姐住的太远了，我要跟姐姐一起住。”

　　姚氏微笑着抚摸外孙柔软的发顶：“傻孩子，你姐姐都要长成大姑娘了，跟你住一起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姐姐说，她一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

　　姚氏看他说的真诚，微笑着说：“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陪你一辈子？再说，你也要娶媳妇啊！”

　　“我不要姐姐家人，我也不要娶媳妇，我就要跟姐姐在一起！”

　　王一平佯装嗔怒：“胡闹！”

　　看着父亲板起了一张脸，王爱民不敢多说什么，却一直紧紧抓住姐姐的手。

　　“我，我有点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梁尚燕隐忍了半天，还是字斟句酌地开口了，迎上王一平热切鼓励的目光，她反而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有点难以启齿。

　　“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都听你的。”

　　难得夫妻之间这段时间如此和谐，王一平望向梁尚燕的眼神柔情似水。

　　面对一家人的期待，梁尚燕嗫嚅了半天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想，我想把这房子，让给，让给枣花嫂子。”

　　到底是心虚，一句话坑坑吃吃半天才说囫囵。说完之后，梁尚燕长出一口气，终于把想说的说出来了，至于结果她就安心等着了。

　　王一平的眼睛瞪得老大，胡子拉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燕儿，你，你刚才说什么？”

　　“哇！”

　　王爱民大哭一声，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梁尚燕急忙伸手去抱儿子，却被王爱民胖胖的小手扒拉到一边：“你不是，你是翠翠的妈妈，你是坏妈妈！”

　　王一平听着儿子的哭声，不断地紧咬着牙花，腮帮子往里面一凹一凹的，显然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燕儿，这平时对枣花他们多照顾我没有意见，可是，这房子可是一平千辛万苦带着人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多不容易啊！怎么能轻易说让就让呢！”

　　梁尚燕听了母亲的话，抬起头来直视着王一平的双眸：“我就是为了他才让的！”

　　姚氏不明白女儿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狐疑地看看铁青着脸的王一平。王一平和妻子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偏过头去，颓然地说：“你要让就让吧。”

　　王爱东不知道父亲在母亲面前究竟亏欠什么，母亲一句话就让父亲刚刚规划好的一切变为泡沫，这，这也太可笑了吧？

　　“谁想让谁让，我，不让！”

　　“我跟姐姐一伙的，我也不让！”

　　王爱民自然是姐姐忠实的拥护者，再说，谁不喜欢住大房子呀！这么好的房子凭啥让给他们！

　　梁尚燕仿佛没有听见两个小家伙的抗议，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浮土，拢拢额前的碎发：“既然同意了，我去通知他们明天搬家。”

　　王爱东一下子冲到母亲面前，十岁的孩子已经长得跟母亲差不多高了，她在梁尚燕面前扬了扬拳头:“这房子是我爸给我们盖的，除了我们，谁都不许住！否则，我死也要把他们撵出去！”

　　纤小的少女竟然迸发出来一种与自己抗衡的气势，让梁尚燕不由得一呆，她在一瞬间意识到，女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滚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毛丫头了。

　　“爱东，你听妈说，大柱、二柱和翠翠他们已经没有爸爸了，他们很可怜，我们把房子让给他们好不好？”

　　原以为自己蹲下身子温言软语地与女儿商量，她一定会答应的。谁知，王爱东的意志竟然如钢铁一般坚不可摧，任梁尚燕磨破嘴皮好说歹说还是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

　　梁尚燕有些不耐烦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正待她决定不予理会女儿的时候，王爱东旋风一般冲进屋里，从炕席下面翻出一张纸，高举在手里，返身冲到她的面前：“你不就是要思想先进吗？你不就想把我们都出卖了，自己进步吗？呸！”

　　梁尚燕呆呆地看着女儿在她眼前亲手将那份没来得及上交的入党申请书一下一下撕得粉碎。王爱东的手一扬，纸屑的碎片如同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飞扬在空中，飘飘洒洒向着远方飞去。

　　梁尚燕盯着这些碎片在风中一点点向着远方，她的心也像碎裂了一样，一点一点地化成鲜血淋漓的碎块，扎的她生疼生疼的。

　　“啪！”

　　梁尚燕的手掌结结实实落在女儿稚嫩的脸蛋上，瞬间五个指印清晰可见。王爱东不躲不闪，仰着指印分明的脸，与母亲对峙。

　　其实，梁尚燕在听到响声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这两个孩子虽然是自己亲生的，可平时都是母亲姚氏在带着，她并没有尽太多作为母亲的义务。孩子们跟她本来就有些疏离，现在这一巴掌恐怕会打断了母女那并不深厚的情分。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让给那几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这么小的孩子嘴里为什么会吐出如此恶毒的话？梁尚燕惊异地望着母亲，到底一向佛系宽容的母亲对这两个孩子灌输了什么？！

　　姚氏倒腾着小脚，赶紧挡在母女两个的中间，一把搂住王爱东，心疼地抚摸着孩子受伤的脸：“哎呦，不得了了，你看看都肿起来了！赶紧跟外婆进来，外婆给你用凉水敷一敷！”

　　与梁尚燕擦肩而过的时候，姚氏的语气少有的严厉：“燕儿，今天是你太过分了！”

　　梁尚燕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带着女儿和儿子走回屋里，王一平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走过，一时间，空旷的院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脚步沉重的转过身，一步步朝前走，前面是一望无垠的漫漫黄沙，枯黄的野草时不时点缀其中，不仅没有给沙漠增添几许生机，反而越发显得毫无生气。

　　脚底下机械地挪动着，踢起阵阵细软的沙子。至于去哪里，去干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成了全家人讨厌的人？这么做，不是在为丈夫赎罪吗？难道一个人一辈子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愧疚与赊欠，会活得轻松，活得开心吗？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残阳如血，照耀在她的身上，让她如同披了一件浴血的战袍，显得悲怆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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