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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抓贼

　　王一平真正醒来，已经是三天三夜之后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梁尚燕第一次发现，王一平的脸上居然细细密密的有很多坑，脸膛呈现一种灰白的颜色，眉峰、鬓角都有一种刀削斧刻一般的坚硬，五官凑在一起，显得刚硬而沧桑。

　　屋里安静极了，王一平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一张白的像雪一样的脸，眉眼低垂，一色的黑，嘴是淡淡的粉，耷拉的眼皮子让人误以为她睡着了一般。

　　感知到王一平的气息，梁尚燕轻轻抬起眼眸，眼角细密的皱纹还是被王一平敏锐地捕捉到了。终究是这里的风沙不养人啊！

　　王一平挣扎着坐起来，接过了梁尚燕递过来的一碗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瞬间感觉到腹空如鼓。

　　“喝吧。”

　　一碗稠稠的杂粮粥递到眼前的时候，王一平想也没想，张开大嘴几口就倒进了嘴里。抹了抹嘴，翻身下床。

　　一件工作服穿在身上，他没有回身的说了一句：“我去井下看看。”

　　梁尚燕默默叹了一口气，撩起门帘，眼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那天晚上，她发现他的时候，真以为他死了，一瞬间的恐惧将心里所有的隔阂都抛之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他活着！

　　现在，他生龙活虎的醒转，那些疙里疙瘩的心事又像春天雨后的野草一样呼呼冒了出来，终究两个人还是不像从前了！

　　梁尚燕回身，在炕席底下拿出自己这几天字斟句酌写出的一份申请书。这段时间，党小组长张姐跟她说了几次，以她现在的积极工作的状态，可以考虑向党靠拢一下，至于能不能入党，全看梁尚燕的态度。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火点燃了梁尚燕内心早已和沙漠一样干涸的希望，她睁大眼睛，满是渴望地问：“张姐，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是团长爱人，却一不等二不靠，凭借自己的双手和努力与大家一起共同建设咱们的新矿区，这里也有一份的一份功劳啊！”

　　梁尚燕万万没想到，自己差点被丈夫劝退回家的人，却对矿区有着这么重要的作用！她热泪盈眶地看着张姐：“张姐，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写，我今晚回家就写！”

　　张姐很满意自己的思想工作如此见效，微笑着点点头，拍拍梁尚燕削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看好你哟，小梁，不要让我失望！”

　　梁尚燕重重地点头，组织如此信任自己，怎么会让组织失望呢！

　　拿起笔的时候，梁尚燕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了漆子墨的面庞，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却有一种坚毅在其中，竟然和胸前佩戴的像章有点神似。

　　她凝望着手中的像章，想象着如果当初自己不被家庭羁绊，走的是另外一条路，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大不一样？至少，会有一个无话不谈的伴侣吧。

　　项枣花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王一平醉卧丈夫坟前的消息后，微微一怔，然后摇摇头，吐出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装你娘了个头！”

　　心中有秘密，就想找个人分享，否则心里憋得难受。此时的梁尚燕就是这种想法，她几次试探着想要跟项枣花聊聊天，都被她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躲了过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梁尚燕不死心，她不知道项枣花跟自己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她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项枣花在食堂里忙碌到最后一个人离开，眼看着偌大的食堂空无一人，项枣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口袋，将食堂剩下的馒头一把两个，迅速地装进口袋里。连同两把白菜，一勺猪油，一股脑地倒进去。

　　到底是心虚，她慌里慌张地撞倒了簸箕，簸箕扣在案板上，她伸手去接，案板上的菜刀被簸箕带着掉在地上，差点砍到她的脚趾头。

　　她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将物品归回原位，又四下看看，确定没人看见，将口袋夹在胳肢窝里，急匆匆锁了食堂的门，朝着家里赶去。

　　猛然从暗地里冲出一个人影，吓得她魂飞魄散，“啊！”的大叫一声，胳肢窝里的口袋也应声掉地。

　　眼看着梁尚燕的手已经伸到了口袋上，项枣花一个饿虎扑食，飞快地用身体压住了口袋：“你，你想干啥？”

　　梁尚燕一双眼睛里面好像带着深深的鄙视：“你偷公家的东西！”

　　“俺没有！”

　　项枣花大吼一声，替自己争辩，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会引来其他人，遂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俺没有！”

　　梁尚燕冷冷地指着她手里紧紧拽着的口袋：“这是什么？”

　　“这是，这是一些不要的垃圾，俺想着浪费也是浪费，就收拾回家喂鸡了。”

　　眼看着项枣花还在狡辩，梁尚燕越发生气，她不由分说去抢夺项枣花手里的口袋，非要打开在她眼前，让她无从抵赖。

　　两个女人在黑夜里撕扯起来，到底是项枣花力气大些，梁尚燕不一会儿就呼呼喘气，没有了力气。

　　她弯腰，蹲下身子，让自己喘息片刻。眼瞅着项枣花放松了警惕，她猛地一扑，将口袋死死抓在手里，项枣花大惊，赶紧往怀里拉。

　　“刺啦”，本来就不结实的口袋在两个女人手里断成两半，项枣花看着咕噜噜滚落在地的几个雪白馒头，霎时间惨白了脸。

　　梁尚燕蹲下身子，将馒头捡到自己手里的口袋内，看向项枣花的眼神充满了讽刺。

　　项枣花默默地看着梁尚燕将所有的东西捡起来，包好，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她腿一软，跪在了梁尚燕的面前：“燕儿，求求你放过嫂子这一回吧，俺，俺再也不敢了！”

　　梁尚燕的心里一抖，看向地上垂手低眉的女人：“你，你还是英雄的家属，你对得起胡大哥吗？你这是偷！你是贼，你抹黑了胡大哥的名誉！”

　　项枣花破天荒没有回嘴，一直听着她训斥自己。等到梁尚燕说的有些口干舌燥的时候，她慢慢抬起头。苦笑着看了一眼梁尚燕：“燕儿，你说的没错，俺就是个贼！可是，俺没办法呀！三个孩子饿得嗷嗷叫，俺是当娘的，能忍心让孩子们挨饿吗？”

　　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接着说：“你们都说老胡是英雄，为煤矿捐躯，死的光荣，死得其所。照俺说，他就是个傻子，短命鬼，他两条腿一蹬一了百了了，可是，留下俺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哟！”

　　项枣花仿佛今晚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索性仰起脸冲着梁尚燕倒了个一干二净：“都说他是英雄，可这英雄两个字当吃还是当喝？那点抚恤金俺们娘四个没花够一年就没了，后面的饥荒有谁来替我们填？还不是靠俺们娘几个勒紧裤腰带呀！”

　　闻听项枣花声泪俱下的一席话，梁尚燕紧抓着半拉口袋的手，渐渐地松懈下来。她知道，项枣花说的是实情，自己家两个人上班，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更何况项枣花家呢！

　　“那，那你也不该偷呀！”

　　尽管这么说了，可是梁尚燕的语气里却缺少了一些理直气壮。

　　“不偷？不偷在这荒山野岭，让俺到哪里找生计？”

　　项枣花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你要去告发就去吧，俺也不怕了。”

　　听她这么一说，梁尚燕倒是迟疑了起来，按照她先前的想法，必须把项枣花事情说出来，但是现在她还真有点犹豫。

　　“不过，燕儿，俺可告诉你，老胡是为了救你家王团长才牺牲的，你们家欠俺们娘们四个一条命！”

　　这句话一出口，梁尚燕瞬间被电击了一样呆立在原地：什么？！老胡是为了救王一平才牺牲的？！不，不可能！

　　梁尚燕不可置信地盯着已经神态自若的项枣花，张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项枣花从容地从她手里拿过那些食物，轻轻拍拍上面的土，又裹紧在布袋里，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神游一样回到家里，梁尚燕一头栽倒在炕上，无论母亲问什么，她都摇头，这可吓坏了姚氏，她还以为女儿夜里出门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赶紧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王一平回来的时候，地窝子里的煤油灯已经熄灭了。他不想吵醒家人，就摸黑爬上炕，挨着梁尚燕和衣躺了下来。

　　梁尚燕突然坐起身，吓了他一跳。嫌弃的杯子里瞬间被冷风钻了进去，王一平扶着她的肩膀，想让她躺下，梁尚燕一扭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王一平问道：“胡队长真的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王一平倏然一惊，看向梁尚燕的眼神里满是惊惧：“大半夜的，你胡说什么？”

　　梁尚燕搬过王一平的身体，直视着他：“项枣花说，咱们欠她一条命！”

　　王一平的身体僵硬如铁，久久地坐在土炕上，双唇抿的死死的，好像一具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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