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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复职

　　王一平从会议室出来，一脚踏入到门外的地上，竟然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现在正是早春，这戈壁的春天应该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还么怎么样，头顶的日头就洒下耀眼的光，让人心里头发燥。

　　一路上，看到王一平的人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但是，他已经看出来，这热情的背后，隐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梁尚燕早就抻长脖子等着他回来，一见到他进了院门，脸上的焦灼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重负之后的释然。

　　“回来了。”

　　王一平点点头，两只大手自然地把妻子的一双手包在手掌心里，尽管头顶暖阳高照，妻子的手却冰冰凉。

　　虽然梁尚燕嘴上没问，可是自打王一平一进门就一直疑问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

　　王一平拍拍她的手背：“我官复原职了。”

　　梁尚燕的眼睛一睁紧接着跟着笑容眯了下来：“这是好事。”

　　“嗯，好事。”

　　王一平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个消息就好像将一个正在沉浸在美梦里的人突然拉回了现实，不但猝不及防，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以后，恐怕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王一平说给妻子，也说给自己听。

　　从这一天起，王一平又变成了一个旋转的陀螺，永远有应付不完的公事，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梁尚燕的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厉害，整天吃不下东西，还不停地吐，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前面两个孩子都没有这么折腾她，到了这个，怎么如此不消停？

　　因为没有人倾诉身体的不适，加之身体日渐消瘦，梁尚燕的心里越发烦闷，老是在心里责怪自己不小心才怀上的这一胎是讨债来了。

　　这一天，王一平的眼皮一个劲地跳个不停，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心里思忖大约是有几个晚上没休息好，导致的眼部疲劳，拿了一片薄薄的纸，用唾沫舔湿，粘在了眼皮上。

　　今天梁尚燕的班，恰好有一批新入矿的矿工要下井，准备的矿灯不够，梁尚燕心里着急，怕耽误下井的时间，手忙脚乱地去库房拿库存的灯。

　　因为好久没有进入库房了，里面黑漆漆的，梁尚燕也顾不得点灯，凭借着记忆，朝着放矿灯的地方摸了过去。

　　前面，有一条粗粗的钢筋横亘在眼前，因为还没有适应里面的黑暗，梁尚燕并没有看见，等到她带了跟前，才发现障碍物，已经来不及了，脚底下一下子被绊倒，钢筋重重地怼在她的肚子上。

　　“啊！疼！”

　　梁尚燕被巨大的疼痛淹没，察觉出身子底下涌出一股热流，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的三班班长，有点不耐烦了，眼看着这么多人等着下井，磨蹭什么呢！

　　他索性一手扒拉开窗户上的插销，跳进屋里。眼看着梁尚燕走进库房，三班班长也随着她走了进去，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味道。

　　三班班长吸吸鼻子，这是什么味儿？虽然他还不敢断定出了什么事情，但凭直觉他认为梁尚燕可能出事了。

　　“梁同志，梁同志，啊！”

　　他被地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差点绊倒，还好反应敏捷，只是趔趄一下，就站直了身体。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不是梁尚燕又是谁？

　　他慌忙跑到门口，招呼两个人跟自己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梁尚燕抬着朝医务室跑去，早有人去找王一平汇报。

　　此刻，王一平正在召开会议，闻言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突然看到底下黑压压的脑袋，猛地想起今天是誓师大会，矿上所有的中高层领导都在。

　　“咳咳，知道了。”

　　王一平用眼神示意来人离开，他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继续主持会议。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内心里早已是油煎火烹，难熬无比。

　　梁尚燕被紧急送往手术室，眼看着手术室的大门紧闭，上面的灯像得了眼病一般不停闪烁，闻讯匆匆赶来的姚氏就晕的站不住了。

　　王爱东、王爱民一左一右守着外婆，眼神却一刻都没离开手术室的大门。

　　姚氏六神无主地一会看看医务所的大门口，期待王一平赶快回来拿个主意。一会儿又焦急地瞅着手术室的门，盼望着女儿顺顺利利从里面出来。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爱东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尽管她其实也不知道一个世纪究竟有多漫长，但是，当看到弟弟熟睡的小脸蛋时，她还是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终于，母亲被护士推了出来，面色惨白的跟她身上盖着的白单子一样。一瞬间，王爱东以为妈妈死了，差一点就哭出声来。

　　护士的话让她硬生生把一声嚎哭憋了回去：“病人需要静养，孩子，月份太小，没保住。”

　　王爱东才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在她心里甚至有些恨这个没有能够有机会来到人世的孩子，要不是他/她，妈妈也不会弄成这样。

　　王一平来的时候，梁尚燕已经醒了。她伸手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王一平心中的愧疚如波浪一般涌上来，他怀抱着妻子柔声地安慰她。梁尚燕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心里的难过一浪接一浪涌上来。

　　都怪她这个当母亲的，当初对这个孩子就厌弃，就不想要他，现在好了，终于不再受他折腾，终于与他分离了。

　　一想到是自己的疏忽导致孩子的流产，梁尚燕就不能原谅自己。她开始整日以泪洗面，小产之后的身体本就虚弱之极，加之心思郁结，越发的体弱，到最后，就连下床去个茅厕都会头晕半天。

　　王一平依然是每天忙碌在矿上，晚上有时回家，有时太忙就吃住在矿上。姚氏自打女儿卧床以后，身体也逐渐虚弱，跟着女儿病倒在床上。

　　一家两个病人，让王一平更加不知所措。好在王爱东懂事，早上上学前给母亲和外婆做好早饭，中午又急急忙忙回来做午饭，到了晚上，又匆匆往家赶。

　　就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不觉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梁尚燕望着女儿，忍不住泪流满面，都是自己身体不争气，才会拖累女儿，这么小的年纪就得为家务操劳。

　　就这样，梁尚燕一病居然病了大半年，等身体大好的时候，已经到了深秋时节。

　　姚氏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因为家中有病人的缘故，王爱东早就熟练掌握了煎中药的那套程序毕竟外婆这段时间就是靠中药吊着，才留下来半条命。

　　好不容易有一个无风的艳阳天，梁尚燕陪着母亲在院子里晒太阳。这日头真好，晒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梁尚燕张开手指，朝着阳光虚抓了一把，细碎的阳光从指缝中溜出来，还是照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母亲，等开春了，咱们去一趟省城吧。”

　　梁尚燕冲着母亲微笑着说，母亲自打来到这个荒凉的矿区，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半步，想到这里，梁尚燕心里都有些愧对母亲。

　　“好啊，只要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姚氏虽然笑着，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苍白的头颅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无力。

　　“说什么丧气话，您呀，能长命百岁！”

　　梁尚燕赶紧朝着地上“呸呸呸”了好几声，这还是项枣花教她的，说这样去晦气。

　　姚氏微眯着眼睛，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段时间，她老是做梦，梦见老爷，冲着自己说缺这缺那，埋怨姚氏这么多年不管他。

　　等从梦境中醒来后，姚氏怅然若失，这么多年，跟着女儿女婿来到这荒滩上，她几乎将丈夫遗忘了，对丈夫的死因，到现在还是不能释怀。

　　可是，释怀又怎样，不释怀又怎样？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从地底下钻出来不成？

　　“燕儿，眼看着快到阴历的十月一了，我想给你爸烧点纸钱，送几件衣裳。”

　　听到母亲悠悠地开口，说的却是这么一件事情，梁尚燕吓了一跳，父亲似乎早已从她的记忆里抹去，就算是有印记，也是浅浅淡淡的。不料，在母亲的心里，还珍藏着对父亲的怀念，看来母亲对父亲的情感，是刻骨铭心的。

　　“不要告诉一平，他现在的身份，咱们做这个不合适。”

　　梁尚燕也想到了这一层，顺从地点点头。

　　十月一的那晚，好像老天都知道怜悯失去亲人的哀痛，平日里狂风大作，这一晚居然连一点风都没起。

　　梁尚燕搀扶着母亲，借口到外面走走，避开了两个孩子。王一平照例忙碌，根本顾不得梁尚燕母女俩做了什么。

　　因为没有月亮，星星在暗夜里显得分外明亮。梁尚燕怕母亲走的久了吃力，只在稍微背静些的地方，蹲了下来，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黄纸、香和烛火。

　　姚氏腿上无力，索性坐在地上，朝着西方点燃了手中的黄纸：“老爷，这么多年没有给你送纸钱，送衣服，你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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