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最新的一批报纸,是刚过春节的第六天。陶慧珍翻了翻报纸,没发现特别的新闻。二月份,中国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将北斗导航试验卫星送入太空,这是北斗导航试验卫星的第四颗卫星被送入太空,编号为——北斗1D。
大茶村小学的空窗子,装上了玻璃。是李老的功劳,他在去年一次进城的时候,捡到了两块完整的玻璃,回来用玻璃刀修整后,装在了校舍的窗框上。果然在有了玻璃之后,去年的冬季凉风,被阻挡在了校舍外面,在里面读书的孩子们变得格外舒适。
窗外,下起了春雨,很细密,无声无息的斜洒在玻璃窗上。陶慧珍看了眼腕表,已经过了早上九点钟。她拿起课本望了眼下面坐着的仅有的四名学生,说:“我们先巩固一下英语单词,上一堂英语课。”说着陶慧珍拿起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音标,又写下相应的单词。手指甲再次陷进黑板的坑洞里,毛刺锋利的刺进了手指肚。
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习惯了。三尺讲台上露出的钉子头,经常刮伤她的腿,黑板上粗糙不平,用粉笔头在黑板上写字,要想把最后一点粉笔疙瘩抿在黑板上,手指必须要在黑板上擦过。捏粉笔的手指变得红肿是家常便饭。
这些陶慧珍一点都不在乎,但今天的心情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雨水毫无声息,却很快就把傣乡的天地间都淋湿了。这雨来的不快,却密不透风。陶慧珍是下意识的轻叹一声,感觉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等她察觉到是泪水卡住了咽喉,心脏也跟着难受起来。
今年春节,爸爸妈妈让她回家过年,她推迟了几次把回家的计划延后。后来再几经考虑,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不回沈阳过年了。大茶村小学的学生们,课程落下的太多,她要走了,孩子们的课程更要延后。她还考虑到,自己的意志也不那么坚定,万一回到老家触景生情,分了神也不好。
令她委屈的是,二三月份,正是傣乡采春茶的好时节。这段时间学生再也没有来齐过,一度的缺课旷课。大部分学生需要跟着家长忙碌茶田,进而采茶,制茶。这一时间,至少要持续一个月。
连日来的灰蒙蒙的阴天,终于在今天早晨爆发了开来,春雨笼罩了傣乡。陶慧珍的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今天来上课的只有玉儿、巫慧妍、白俊茂和岩罕罕四个人。她放弃了回家过年的机会,并没有换来如期她想要的。
春节过后的第二天,有个学生的家长跑来告诉陶慧珍,他们一家人都要离开傣乡了。于是班上的二十八个学生,就此少了一个。
阿亮还是时常旷课,自从那次陶慧珍看了阿亮的“作品”后,已经过去了小半年。陶慧珍在那天当晚,就把小方格本子还给了阿亮,再也没有阻止他做个大文豪的梦想。但是陶慧珍知道,她可能要失去这个学生了。就像失去春节后直接离开的那孩子一样。
在讲台上不适时宜的想起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陶慧珍虽看不到她具体失去了什么,却能深切的体会到真的在慢慢的失去着什么。像水分在流失,时间在流逝,虽然不声不响,可它们的向前滚动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恍然惊醒,该失去的,都已经看不到踪影,陶慧珍想伸手去拉,也已经拉不住。
“pen……”指着黑板,向学生读出这个单词,陶慧珍的肩膀突然不停的高频率抖动了起来,身子伏在讲台边缘,猛然的哭出了声音。这个课堂太寂静了,以至于她的哭声,是那么的刺耳。
玉儿等几个学生,知道在陶慧珍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老师喜欢学生全部来到的日子,也怀念那些日子;喜欢看着他们努力学习的样子,而今天,只有他们四个到来。他们是大茶村小学学习最优秀的四名学生。
早晨陶慧珍一进校舍的门,看到玉儿四人,心就揪了起来,本就红润的面颊更是带着几分窘态。“连你们几个也是为了照顾老师的感受,才来的吧?因为如果老师一个人面对空旷的校舍,会很绝望。”陶慧珍这么想。身体微微的摇晃着。
近两天正是采春茶的关键阶段,对于茶民来说,要把茶叶刻不容缓的采回家中制成绿茶。这需要大量的帮手,不但学生要放下学业加入家中农活的行列,刀晓彤也被请到别人家帮忙去了。如此繁忙的季节,假若家里只有一个人忙碌茶田,注定这个人家不会富裕,乃至接下来的一年都要受穷。一个人根本来不及抓住最好的时机,还会把一切都弄糟。
玉儿跑到讲台上抱着哭泣的陶慧珍。陶慧珍崩溃般的哭了会儿,变成缓慢的抽泣。
她想,劳作和学习是两个对立面,她不能阻止孩子们帮家里劳作,她也阻止不来。或许是她的要求太完美了,太苛刻了,只要这一段忙碌过去孩子们就能回来了啊。她忘了她来傣乡时的那份诚恳。
尽可能,只要尽可能就好。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要还有孩子学习到知识,就一切都值得。这份初心不能忘记,只要还有哪怕一个孩子在听她讲课,她就能像热爱舞蹈一样,热爱下去。
她整理了情绪,把玉儿抱回课堂,就在四个孩子之间近距离的给他们讲起了课。
眼泪流出来,阴霾也被冲淡了。
她亲密的抚摸着玉儿的头发,她望着这些孩子,决心要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全都给他们。她目光里流淌着炙热的光点,他们成了她此时的精神支柱。
离开家乡,放弃学了十年的古典舞和触手可得的舞台,已经足足九个月,跨越了一个春节,到了翌年。她还是初心未变。虽然她也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哭过之后,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迫使她坚持了下来:她选择的这条路无关名利和梦想,她只想让没机会学习的孩子能够学习。这份执念,是看到西北地区黄土坡的孩子时埋下的,为此,她思考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做下了当初的决定。慧珍知道,这条漫长的支教路,其实才只是刚刚开始。就如那条傣乡通往勐腊县城的蜿蜒山道,前面望不到尽头,后面也看不到来路,皆是蜿蜒到无穷远处。
窗外的雨,无声无息的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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