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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考核对和平年代的军人来说是一场战争（四）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组织科长小声说：“老朱，投你了。谈话时也推荐了你！这次你大有希望啊！”朱浩洋说：“谢谢！谢谢！”然后就嗬嗬地笑，不想再说什么。

　　在办公室里朱浩洋接到黄山疗养院一位副院长的电话，朱浩洋说有事吗？那边说：“朱科长，你英语讲得真好，把人给羡慕死了。我今天投你了啊！你什么时候请客？”

　　这个副院长刚离婚，一个人带个儿子。每次见到朱浩洋眼睛都像在说话。朱浩洋不想在本单位惹事，总是有意避着她。朱浩洋相信她投了自己的票，于是说：“过些日子我请你！”对方说：“那我就等着了。你请客，我掏钱。”朱浩洋说：“好好好，谁掏都一样。”那边就咯咯咯地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吱吱吱。是真的开心了，朱浩洋挂了电话想。

　　考核的结果下来了，朱浩洋的排位在中等，七八个人都在一票两票的差距上摽着。这个排列让朱浩洋伤心，要是自己不给每个人投一个优秀票，他可以一跃在七八个人的前面，走进前列了。两名得票多的团职干部分别是干部科宋科长、心理咨询站庄站长，他俩将作为优秀团职干部上报联勤部。对这个结果，有人不服。财务科长哼哼着：“不奇怪，不奇怪。近水楼台吗，就跟我们报个吃饭发票一样，方便呗。”司令部门的一个科长有点愤愤不平：“搞手腕我们不是政治部门的对手。”听他们的牢骚，朱浩洋觉得过瘾，心里暗笑，都想当优秀干部，谁比谁也差不了多少，但好处总不能让一个人得去吧！业务部门的科长能走技术级，表面上是科长，实际上人人都混了个高级职称，干着团级干部的事，拿着师级干部的报酬；后勤部门的科长一个比一个老咔咔，师级干部的年龄，干着科长的活，但都不肯转业，为啥？实惠呗；政工干部落个提得快，也就正常了。多年的社会历练证明，好事总是装在一个人兜里就要出事了。出什么事？告状信满天飞，不是事也是事。

　　“送科长”打了个电话给朱浩洋，说联勤政治部周主任叫他到健康宾馆去一趟。干什么？谈话。朱浩洋以为“送科长”说着玩，他俩常在电话里互相捉弄。一次朱浩洋模仿李政委的口气给“送科长”打了个电话，说：“我在厕所里忘了带纸，送卷手纸上来。”“送科长”听着有点不像，想再问一句，朱浩洋果断把电话给挂了。不一会，“送科长”真的拿着一卷手纸，从他的门前跑过去。朱浩洋在里面哈哈大笑，已经爬半截楼梯的“送科长”听见了笑声，知道上了“共军”的圈套，折身回来冲进朱浩洋办公室。说：“你小子，差点让我上当。”朱浩洋笑得肚子疼，眼泪水快掉下来了。“送科长”半开玩笑地要挟说：“我马上把这卷纸送政委办公室。”朱浩洋的手里如同捉住一条光滑的泥鳅晃着说：“别，别，别。开个玩笑而已。”

　　两人平时关系不错，互相调侃是一种放松。朱浩洋说：“是不是周主任要任命我啊！一般的职务我可不干。要干就干干部处长位置，直接领导你。”朱浩洋在电话里不荤不素地跟“送科长”侃。

　　“送科长”变出一口老腔：“你的领导才能我是知道的嘛！中央军委副主席位置还缺个人选，你上我比较放心。”

　　两个人在电话里嘻嘻哈哈一阵子，“送科长”说：“哥们，别忘了，马上就去。”

　　“是真的啊？”朱浩洋还有点不信。

　　“这个玩笑开不得。那边还等着你呢！”“送科长”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了，话音也回到了布置工作状态。

　　周主任这时候找我谈话，为什么？出什么“漏子”了？朱浩洋想不出所以然来，越发觉得这节路的漫长。进了宾馆，迎宾小姐说“朱科长好！”朱浩洋正在低头思考什么，猛一抬头记不起她的名字，连姓也忘了。连说：“你好！你好！”发出的声音像学舌的八哥。逗得迎宾小姐笑成一朵花。

　　上了二楼，来到贴着周正武名字的208房间。这名字用正楷字打印上去的，个头不小，端端正正地骑在208的上方，高度总在180CM的位置，当你贴到门前时，你必须向上才能看到，正好是敬礼的角度。这干部科老“送”挺会来事的，名字往这一挂，都让人肃然起敬。朱浩洋在门口喊了声“报告！”里面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进来！”

　　门推开来，朱浩洋发现周主任用手纸楷手上的水，里间的抽水马桶正哗哗地响着。朱浩洋面向周正武，挺起胸，抬手一个军礼。

　　“朱科长，坐！”周正武先坐下来，仰在后面的靠背上说：“我腰不好，椎间盘突出。”

　　周正武是个务实的政工领导，在联勤部队有口皆碑。他是从士兵干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一级也没落过，从班长到政治部主任一直干得是正职。大胆决策，果断行事，颇有军事领导作风，有别于其他从机关出身的领导。朱浩洋喜欢这样的领导，跟在这种类型领导后面，干着有劲。他甚至有点祟拜眼前这位半躺着的领导，要知道朱浩洋从不轻意祟拜哪一个人的，这辈子他年轻时祟拜过新兵班长，现在就是周正武了。

　　“你的英语不错嘛？”周正武这个开头对朱浩洋来讲并不精彩，他已经想过怎么回答了。

　　“一般，一般，照稿念的。”朱浩洋有点暗自得意：起到效果了。全区联勤部队有多少个科长呀？你想想，总有两三百个吧！政治部主任那边挂上号的没几个。

　　“你这个风头出得不咋地。”声音不高，依然沉闷，但却像炸雷。朱浩洋被弄得没反应过来，一时思维不能与对方接轨，很苦恼地闷在那里，只能喘气无法开口。百闻不如一见，都说这老政工厉害，今天遇上强手了。“你知道工作组能听懂英语的不多，可以讲就没有。我还告诉你，你们年轻人中能听懂的也没几个。你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是给工作组难堪，还是炫耀你会讲英语？”周正武顿了顿，不说话，去拿杯子喝水。一揭开盖子，里面是空的，想起身去倒水。

　　朱浩洋抢过杯子说：“我来，我来。主任您坐！”揭开盖子，一股腥味冲上来。朱浩洋发现里面不是茶叶，是冬虫夏草。

　　水倒上了，周正武没有马上喝，而是把盖子拿下，翻过来轻轻地放在茶几上。朱浩洋注意观察他的动作，虽然一直是平缓的，轻手轻脚的，但动作却是干净利落，带着坚定的不可动摇的意思。这一发现，把朱浩洋吓了一大跳。一个管干部的领导，动一个人可能就像他把杯盖子翻过来一样容易，对你不满意，把你像盖子一样翻过来晾在那里，就是不把你合在杯子上，你军队的旅程就完了。

　　“一个人的能力在不同场合下展示，效果大不一样。你这次述职中的行为，给人感觉就是炫耀。嘿，嘿，我说得对不对？”周正武给朱浩洋递过一个弯曲的批评。

　　“我不同意您的意见。主任，我这次不是给工作组难堪，而是对许多现行的机制和观念不满。就拿英语来说，为什么高级机关的参谋干事不会？会写个八股文材料，擅长拍马屁，就能占据重要的岗位，能打赢现代战争吗？当然这个问题好像不在我的研究范围。”

　　与领导者持不同政见，周正武喜欢这种性格，敢于同高级别的不一致意见者较量，不为自己的后路着想，是勇夫。周正武去喝他的冬虫夏草，喝过后盖上了盖子。“你的意见很好，但表达的方式有问题，你完全可以写成研究文章或者写成信呈上去吗？再说，你的这种想法并不新鲜，没有什么创意。”周正武再次给朱浩洋当头一棒。

　　朱浩洋开始由敬佩到喜欢眼前这位领导了，挨领导高质量的批评比挨低水平领导表扬要舒服。同许多军人一样，朱浩洋需要找个敬佩的人祟拜着，把精神和生命都寄存在那里。自打走出新兵行列，新兵班长的阶段性祟拜结束了，十几年了，一直空空落落的，现在才有了归属感。朱浩洋有点激动：“谢谢主任的批评！”

　　“你们领导对你有些看法。”什么看法周正武不说。朱浩洋估计是上次鹦鹉风波得罪了几个领导，这次有了反应。周正武接着说：“我要给你个忠告：什么时候都要挟着尾巴做人。除非你不想在部队干。当然了，挟尾巴还要同挺腰杆配合好，不能只挟尾巴不挺腰杆，那就成了哈巴狗了。光挺腰杆，不挟尾巴，腰杆也保不住，迟早要断。”

　　“精彩，精彩。”朱浩洋已经五体投地了。

　　从“总统套房”里出来，经过干部处刘处长的门口，听到“送科长”的声音，朱浩洋放慢了脚步。

　　“这是你的误餐补助。”“送科长”的声音。

　　“别这样。这次我们有规定的。”刘处长的声音。

　　“这可不是行贿，我们加班都有补助，原来是一顿饭，后来大家有意见，现在全改发钱了。”

　　“他们都有吧？”

　　“每人一份。”

　　走过刘处长的房间门，朱浩洋想：“送科长”又在“送”了，送得很有艺术，那信封里最起码一个数，当然处长和干事会有所区别，干事可能是三个“8”，“888”吉利。三八，听起来好像是在骂人。想到这里，朱浩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第二天，考核组公布了考核情况，人人都知道，没什么新意。周主任的讲话却暴出了新闻，他公布了考核期间非请莫入的人员名单，并把这些人的心态点了出来，弄得这些人面色羞愧。最后，他抖着一张纸宣布，考核组收到的东西和钱全部退回。下面是掌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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