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丞相府,公孙贺就厉声喝令卫富关紧大门,还郑重地叮嘱他,今天这个上午,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说完,神色冷峻地紧紧扫视了一遍空荡荡的大院,又暗自悲哀地叹了一口重气,这才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这个时候,明媚的阳光自由地铺散在院子里,墙角处地几棵高大的松树,以及那些鲜花青草,在阳光的照耀下,郁郁青青美丽娇艳,散发出很旺盛的生命活力。
见主人一副恓惶阴沉闷闷不乐的神色,卫富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丝别样的沉重。他是丞相夫人卫君孺的娘家堂侄子,来丞相府当门卫已经有五六年时间了。
看来,出大事儿了。卫富望了一眼公孙贺略有佝偻的身影,心想,不然,丞相一向坚挺有力的身姿,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呢?就连脚步也不稳当了。
那一年,老家平阳发生了罕见的灾荒,相依为命的妻子死后,卫富没有投靠女儿女婿,只身来到长安城,投奔被皇帝册封为“夫人”的堂姑姑卫子夫,妄图求得一碗饭吃。
卫子夫经过再三考虑,将这个落难的娘家侄子打发到姐姐卫君孺家里,当了一个看门人,这让走投无路的卫富很是感激卫氏姐妹,以及丞相公孙贺一家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临走的时候,老丞相还精神抖擞,可回来的时候,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实在弄不清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出了啥大事情。
就在他摇头叹息,要关紧大门的时候,公孙敬义走进了丞相府,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老卫,大白天的,为何要紧闭大门呢?”。
按辈理来说,他应该把卫富叫表兄才合适,但是,公孙敬义天生就是这样一副率性而为的性子,不像兄长公孙敬声,整日里端着身架,板着脸,傲慢的不可一世。
“老爷吩咐的。”卫富叹了一口重气,随即,又问道:“二公子,是不是发生了啥事情?老爷看起来很不高兴。”。
紧接着,就将羽林骑左统领卫伉一大早来相府的事情,很简要地叙说了一遍,最后,又强调似地说:“老爷一回来,就阴沉着脸,让我关紧大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公孙敬义脸上即刻涌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神情,没有直接回答卫富的问话,而是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略一思索,就大踏步地紧随其后,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与自己最要好的同学,辞赋大家枚皋的儿子枚枫,就七月里发生的前太子刘据谋反一事,私下里展开了多次深层次的讨论,尽管两人的看法不太一致,但他还是取得了很大的收获。
莫非这起皇家父子之间自相残杀的事情,波及到了公孙家的头上?要不,父亲绝不会是这副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的样子,羽林骑也不会轻易出动,更何况,领头的还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左统领卫伉。
当走进书房,第一眼看见父亲那张愁苦郁闷脸色的一刹那间,公孙敬义就暗自肯定了自己方才的预测,果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父亲,是不是出大事儿了?”他紧盯着父亲的脸色,过了一小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皇上为何这么早就召你进宫?他对你说了些啥话?”。
说句心里话,他自小就对文武双全智勇兼备的父亲充满了深深的敬意,以身为公孙家族的后人而自豪。这几年,随着阅历见识地不断增长,这种敬意也越发的浓厚了。
一个月前,那场被后人称之为“蛊祸之乱”的事件刚刚爆发时,他很是兴奋,暗自认为太子刘据一贯忠厚仁慈,赢得了很多朝臣的支持,也许,能够战胜老迈昏庸的皇帝父亲,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希望太子能够赢得胜利的这种心情,不仅仅是公孙敬义一个人,他的那些太学同学中,很多人都怀有这种很隐秘很渴望的心思,甚至,还有人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心理准备。
不料,父亲却将他与兄长公孙敬声叫到书房里,神态很凝重地叮嘱他们兄弟两人道,事情没有见到分晓之前,你们俩兄弟谁也不许走出大门一步。
当时,他想追问父亲一句为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觉得父亲说的很有些道理,又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兄长,见其一副超然于外无所无谓的样子,就暗自叹了一口气,将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事态的最后结果,竟大大出乎公孙敬义的预测。在汉武帝毫不留情的铁血攻击下,刘据失败了,失败的几乎不可想象,犹如鸡蛋碰石头,全军覆灭了。
而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刘据自杀在湖县泉鸠里。据枚枫私下里说,太子死的很惨,可以用“惨不忍睹”这个词语来概括形容。
当公孙敬义听见刘据兵败自杀消息的一瞬间,内心深处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很复杂的叹息,也就在这一刻,很清晰地意识到了父亲作为大汉王朝丞相应有的深沉与老辣。
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说的一点没有错。当初,如果不是听从了父亲的劝告,乖乖地待在家里隔岸观火,也许,他公孙敬义就会很主动地跳进这场皇室父子之间大仇杀的漩涡,到头来,也会落得一个像太子刘据那样既可怜又很可悲的凄惨下场。
“你哥哥出事了,出大事了。”片刻,公孙贺才吐出一口闷气,阴沉着老脸,一字一句地冷声说,“他挪用了北军军费,被人告发了,关押在死囚牢里。”。
离开未央宫,在返回丞相府的路上,公孙贺脑子里塞满了种种疑团与迷茫,一直想不明白,公孙敬声怎么会挪用北军军费,而且,数额还是那么庞大,足以到了被抄斩满门株连九族的骇人地步。
唉,这小子的胆子也真是太大了,大到了包天的程度。要知道,北军那可是皇帝一手掌控的拱卫京城的精锐部队,虽然地位比不上令人谈虎色变的羽林骑,但比后者要重要的多的多。
再说,在平息太子刘据谋反的过程中,北军护军使者任安尽管接受了太子的诏令,但紧闭军门,很坚定地站在汉武帝一边,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赢得了皇帝的满意与欢心。
而公孙敬声作为九卿之一的太仆,竟然敢私自挪用这样一支皇帝手中的王牌军队的军费,这胆子也实在太大了,大到了令公孙贺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又惊又恐汗流浃背的地步。
如今,公孙敬声已经被关押在北军死囚牢里,尽管今天早晨武帝亲口告诉自己,先不斩杀他的这个大外甥,但是,事情到底会发展到哪一步,谁也说不清楚。要知道,自古以来,天威难测。
正因为出了这件令公孙贺百般无奈而又恐慌不宁的事情,他才在回到相府的第一时间里,下令卫富关紧大门,暂时不接待任何人,只想独自很认真地思考一番,接下来自己该怎样做,才能够保住大儿子的项上人头,保全公孙满门呢。
此时,见小儿子紧跟自己来到书房里,满脸懵懂地追问皇上为何一大早就派羽林骑召自己进宫的事情,公孙贺知道,就是自己现在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公孙敬义也会很快了解清楚事情真相的。
这小子,在太学里很有号召力,身边经常聚集了一大群崇拜者,而这些崇拜者大都是官宦子弟,当然,也不乏江湖人物,消息非常灵通。
于是,他喝了一口热茶水,清了清喉咙,将进宫的具体过程,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最后,又叹了一口重气,有点悲哀地说:“看来,你哥哥的命是保不住了。”。
听完父亲的叙述,公孙敬义也被紧紧吓了一大跳,立时怔怔地紧盯着父亲那张愁苦不展的老脸,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脑子里情不自禁地腾起了四个字,祸从天降。
本来,他以为是蛊祸之乱的余波殃及到了自家头上,可千万没有想到,哥哥公孙敬声竟然挪用了北军军费。这个祸,不用想,就知道是真地闯大了,甚至可以这么说,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
过了一小会儿,公孙敬义才从极度震惊中渐渐清醒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我哥他怎么了,是不是犯了啥神经病,竟敢做出了这等逆天大事情?”。
公孙贺语气冷冷地说:“他好好的,啥神经病也没有犯,就是想钱想疯了,才敢在这个时候,不要命地从老虎嘴里掏肉吃。”。
继而,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语调很复杂地说了一句:“他不知道,当今皇上可是一只大老虎,吃人不吐骨头。要不,当初怎么会被先帝看中呢?又怎么会稳坐龙椅座四五十年而不倒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底里禁不住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浑身很乏力虚弱,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年提着脑袋,在沙场上奋勇厮杀的那股不怕天不怕地的英雄豪气,竟然消失的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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