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我妈心里的小九九,两个姐姐的娃娃都莫得了,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可我却改变主意不想去了。在同龄的娃儿里面,我是个子明显偏矮的一个,而且我们家的草房子破烂得就快垮杆,我很怕翠莲看不起我。生产队里的平娃儿黄玉平、东娃儿李学东都曾弯酸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玉竹在赶场时见过翠莲后也担心我的娃娃亲会黄。
被人嫌弃的滋味儿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实在有点遭不住。
我妈再三说要带我去谈婚论嫁,我都找借口推了。
那天早上,我妈老话重提,我逮到机会就往外面溜。刚跑进屋后的那片竹林,我妈拿着扫把追了出来,边追边喊:“你个龟儿子也太没出息了吧!你都还没有去见过面,你咋个晓得人家会不答应呢?”
我围着一丛竹林绕圈,我妈拿着扫把在后面追,七八圈下来,我们都累得出不赢气。
我妈停下来,扶着一根毛壳壳掉光的竹子说道:“老子真是被你气死了!你不去就算逑了,我咒你当一辈子光杆儿司令!”
我也停下来,看着竹林那边头发凌乱的妈妈说道:“打光棍儿好啊!一个人吃饱全家饱!”
我只低头瞄了一眼脚下干枯的竹叶,我妈就突然加速追了过来,然后拿着扫把朝我身上一阵猛打。
我不幸中了她的奸计!
我被打得落花流水,为求突围,只能假装投降:“妈,别打了!我跟你去还不行吗?”
我妈又打了几下才收起扫把,两手叉腰道:“你个龟儿子!我看你还敢不敢再惹老子!”
她话音未落,我拔腿就跑,她尖叫道:“你个不醒事的冤孽,你居然敢豁我!”
扭头回看的那一瞬间,我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民娃儿,你跑啥子嘛?”
我定睛一看,竟是敞着胸襟、笑容满面的李纯金。
我刚站稳脚,我妈的扫把就又挥舞过来,我忙闪躲到李纯金身后。
问明事由,李纯金道:“我还就是想来跟你们说一下民娃儿的亲事。”
他告诉我们,前不久,他听说已经有人去翠莲屋头提过亲,所以在赶场遇见蒋先生时就跟他谈了谈我们的事。蒋先生明确表示,他是一个守信之人,娃娃亲依然有效,但翠莲就快十九岁,如果我们迟迟不去提亲,他们将认为是我们毁亲在先,会考虑其他人选。
我说自己确实配不上翠莲,不想去丢人现眼,李纯金就鼓励我勇敢一点,还答应在我们办喜事前帮忙把房子修一修。
有了幺哥的坚持,我重拾信心,准备去面对那个我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幺姑娘。
李纯金还跟我出主意说,蒋先生是读书之人,你去到他们家后要争取把自己的秀才本色表现出来,让他瞧得起你这个女婿,这样一来,即使翠莲不乐意,他也会想方设法说服她。
第二天我就跟我妈去了五星村。爬解营坡时,我如履平地,想起六岁那年第一次爬坡的情景,很是感慨。
我终于见到翠莲了。她果真如传说中讲的那样,个子跟我一般高,人长得飞乖呢,双眼皮大眼睛忽闪忽闪,撩得我的心直痒痒。我确定她是我喜欢的人,但显然,我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
只匆匆见过一面,她就挎起背篼下地去了,蒋先生再怎么叫她,她留给我的都只是一个背影。
让我稍感欣慰的是,翠莲家的草房子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他们的景况跟我们是半斤八两。
我没有忘记李纯金出的主意,跟蒋先生大谈特谈《说岳全传》,还忍不住在他面前摆了“结义盟王佐假名 刺精忠岳母训子”这一回。听我说书的除了蒋先生,还有翠莲的母亲邹昭仪和弟娃儿蒋安邦,他们都听得很是入神。
但我征服了他们并不顶用,那天,翠莲再也没有现身。离开蒋家时,我妈再三提出要邹昭仪带上女儿去李营坝走人户,我嫌我妈太丢人,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
翠莲当然没有被我妈盼来。她忍不住托人去问话,得到的答复是,蒋父蒋母好说歹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翠莲却死活不答应,甚至扬言要到人民公社状告父母干涉自己的婚姻自由。
随后,更不好的消息传来了,由于翠莲无法接受这门娃娃亲,媒婆们闻风而动,接二连三地找上门去。
我想,完了,我喜欢的幺姑娘怕是真要成为别人的婆娘了!
很快,平娃儿知道了我提亲不成之事。那天,我正在自留地里给花生松土,他嘴里含着一根青草,专门跑到我面前来落井下石。
“民娃儿,听说你们已经去提过亲了,蒋翠莲答应你没有嘛?”他明知故问。
我不想搭理他,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锄头。
“民娃儿,你真是一个瓜娃子。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蒋翠莲不可能看得起你,你为啥子还要去自讨没趣呢?”他越说越起劲。
我还是忍住没出声。
“你该撒一泡尿照照,就你这个鬼样子,五星村的一枝花咋个可能嫁给你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举起锄头,狠狠地向平娃儿砸去,他吓得屁滚尿流,转眼就跑进了一片已有一人高的玉麦地里。
这个砍脑壳的平娃儿,在我失意时不仅不安慰我,还用最刻薄的话奚落我,真是气煞我也!
我将锄头抛在一边,一屁股坐在黄泥地上生闷气。花生羽毛似的叶子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对我评头论足。
不远处的桉树上,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相互鸣叫,倾诉着彼此的爱慕之情。
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有些想念翠莲。突然,一股子犟脾气从我心底喷涌而出,我愤然起身,自言自语道:“平娃儿,你既然说我配不上翠莲,那我就偏偏要把她追到手,到时候气死你!”
我没有心思再松土,捡起锄头就去找三娃儿。刚才经过他们家的自留地时,我看到他正在那里给莲花白浇尿水。
三娃儿比我幸运,他第一次去相亲时,那个叫苏秀英的幺姑娘就很喜欢他,两人已经决定在七月份结婚。我见过他们在一起耍朋友,三娃儿把苏秀英逗得哈哈大笑,看得出这个龟儿子在这方面也是比我要技高一筹。
我决定向他虚心学习。
三娃儿家的菜地里一阵尿骚味儿,不过这是乡坝头人早就习惯的味道。
听完我倒的苦水,三娃儿笑道:“大家经常喊你秀才,我看你这个秀才简直是白当了。”
“我的好兄弟,你啥子意思吗?”我问道。
“啥子意思?你是秀才,字写得好,文章也写得好,那你就给蒋翠莲写一封情书嘛?”
我挠挠脑壳说道:“问题是,我写好之后咋个交到她手头呢?”
“这个我有办法!”三娃儿道,“你负责把情书写好就可以了!”
虽然我觉得给女娃儿写情书是一件很臊脸皮的事,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采纳了三娃儿的计策。
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 www.zhulang.com 阅读最新内容。打击盗版,支持正版,请到逐浪网 www.zhulang.com 阅读最新内容。 当前用户ID : , 当前用户名 :
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