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吃过夜饭,找来笔和纸,我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写了起来。
早在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春节,我便跟大老爷学会了号袱子,也就是给过世的人写纸钱封面。大老爷岳国海是三娃儿的亲爷爷,我爷爷岳国深的亲哥哥,因为还有一个在成都工作的幺老爷,所以我们就一直管他叫大老爷。大老爷在教我时再三强调,一定要写清楚哦,不然的话地下的人会收不到,还有可能为了争袱子吵嘴打架。由于我的字明显比他要好,从第二年烧七月半开始,李营坝的人全都来请我号袱子。我撬了他的生意,原以为他会很生气,没想到他却大度一笑,说道:“我们岳家后继有人了!”
我写情书用的笔是号袱子的毛笔,用的纸是号袱子的毛边纸,这个说起来有点吓人,可我找不到别的工具,就只能委屈一下翠莲了。
我从六岁那年爬解营坡写起,写爬坡的辛劳,然后写初见她的感觉,写这十二年来对她的想念,写着写着,我竟然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夜已深,做了一天活路的妈妈早就鼾声如雷,摇曳的灯光中,看着沾有泪痕的毛边纸,我不禁祈祷道:“老天爷,希望这封情书也能打动翠莲。”
这封信却石沉大海!五天后,我疑心三娃儿的投递出了问题,跑去问他。正准备牵牛下河困水的他拍着胸脯说道:“这封信我可是亲自跑去五星村交给了蒋翠莲,绝对没问题。”
“那她为啥子莫得一点儿回应呢?”
“等我分析一下!”三娃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等牛慢悠悠地没入水中后,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她不理你不外乎这三个原因,第一,嫌你太矮;第二,嫌你写信的纸太吓人;第三,想考验一下的耐心。”
“那我该咋办呢?”
高出我一个头的他比了比我的脑壳说道:“你个子矮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你可以换一换信纸再给她写一封信。”
我依计行事,专门到伏龙场买了上好的信纸,还咬咬牙买了一个漂亮的信封。
可第二封信仍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我泄气了,对三娃儿说道:“她不理我就算球了,我不信除了她,我再也找不到婆娘。”
三娃儿用手指弹了弹我的脑壳说道:“你个龟儿子也太莫得耐心了吧!事不过三,你再写一封试试,而且这封信由你亲自跑去五星村交给她,我就不信她还不理你。”
我突然觉得三娃儿还真是一个出色的狗头军师,他设计的这三步,层层推进,充分展示了我的毅力与痴情。
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写好第三封信。我妈知道我在追翠莲后,不仅没再骂我偷懒,还表示全力支持。
第二天,雨落个不停,吃了晌午,还是没有放晴的迹象,我决定冒雨进山。我把信用塑料袋包好,披上雨衣,穿上筒靴,大摇大摆地出发了。我妈放心不下,在屋檐下喊道:“幺儿!山上的路有很多泥巴,你要小心点哦!
我转身看着雨幕回道:”晓得!“
雨哗哗啦啦地下着,水汪汪的秧田里,泡泡儿此起彼伏,咕咕咕咕响个不停。走出李营坝的田埂后,脚下的筒靴已经沾满泥巴,我只得捡来一根树枝将它们刮掉,否则寸步难行。
龙洞河涨水了,幸喜得桥墩还没有被完全淹没。我夹紧那封信,双手提着雨衣的下摆,心惊胆战地迈出了第一步。洪水不断从鞋底流过,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河里。我早就会凫水,而且技术一流,并不担心会被淹死,只是害怕辛辛苦苦写了一天的情书泡了汤。
前几个桥墩,我走得非常慢,走到河中央时,我发现水越来越大,不得不加快速度往前冲。老天保佑,我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河,当我走到岸边回头看那些桥墩时,它们早没了踪影。
雨势更猛,可我已经没有退步。
解营坡两边的沟沟里,山洪滚滚而下。我不敢靠边走,只能走中间,可中间的泥巴却特别多。我手脚并用,这才能勉强往上爬,等爬到坡顶时,雨衣上已满是黄泥巴。我找了一个水氹氹,洗干净手,洗干净雨衣和筒靴,继续向五星村进发。
我觉得自己就快感天动地了,不晓得能不能感动翠莲。
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才狼狈不堪地来到翠莲家的拢门子前。
我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开门的正是翠莲,她没有马上认出包裹在雨衣中的我来,问道:”你找哪个?“
”我找你!“
说着,我把那封信从塑料袋里掏出来,递给她,转身就走。
没走出几步,她在身后喊道:”岳星民,天在落雨,路不好走,你歇一晚再回去吧!“
我吃不准她是可怜我还是已经被感动,犹豫了一下回道:”我要是不回去,我妈会很担心!“
她说道:”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哦!“
她的这句话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我耳中,让我心里一暖。或许,她已经回心转意了吧,这个念头一经产生,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走起路来不再觉得筒靴有那么沉重。
不久,雨终于停了,太阳喜气洋洋地跑了出来。林子里,雾气逐渐消散,那些花啊早啊露出动人的模样,时不时还能看到野兔在跑。
下解营坝的时候,我看到龙洞河上空出现了一道七色彩虹,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河里的水退去了不少,桥墩已展露无遗,我轻轻松松地就过了河。
雨后的秧田里,青蛙的欢叫此起彼伏,换作平时,我会不胜其烦,可那天,青蛙的聒噪竟像是欢迎我凯旋的大合唱,我听得心花怒放。
我妈一看到我就莫名地兴奋起来:”幺儿,翠莲答应你了吗?“
我将雨衣挂到墙上,笑道:”还没呢!“
”那你笑啥子嘛?“我妈沮丧地说道。
”估计有戏了!“我说道。
”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妈的话并没有让我高涨的情绪低落下去,直觉告诉我,翠莲看了我的前两封信后心意已经有所改变,见我冒雨前去送信更是芳心大动。
为了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我立刻跑去找我的狗头军师。三娃儿听完我的讲述,竖起大拇指道:”民娃儿,雨这么大你都敢上山,这一招有点凶哦,翠莲咋个可能招架得住嘛?你放心,等不了几天,她一定会有回音。“
第二天一早,杏子树上传来一阵喳喳喳喳的叫声,我妈跑到树下一看,叫道:”幺儿,我们家飞来了两只鸟,你快来看看是不是喜鹊。“
我光着脚跑过去一探,可不就是两只喜鹊吗?它们一雄一雌,正在长满青杏的树上跳来跳去,腹部的那片白色羽毛在绿叶间闪闪发光,不时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像是在谈情说爱。
”是喜鹊!是喜鹊!是喜鹊!“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喊了三声。
神奇的是,我们的叫声并没有惊扰到它们,它们往高处跳了跳,继续在树上跳跃欢歌。
这让我坚信翠莲应该快来李营坝走人户了!
那天,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惜左等右盼,却一直没能迎来翠莲的大驾。
傍晚,我无奈地跨出拢门子,走向暮色渐起的田野。田里的秧苗青翠欲滴,它们在风中齐齐舞动,像是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娃儿。
正看得入神,李纯金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了过来,他用手轻轻抚弄着秧苗,一幅心情大好的模样。
我冲他喊道:”幺哥,你有啥子喜事吗?高兴成这样。“
暮色中,他靠拢我,笑而露齿地说道:“弟娃儿,你猜一哈嘛!”
我懒得猜!
突然,他大笑道:“哈哈哈!你个瓜娃子!不是我有啥子喜事,是你有喜事!”
“我能有啥子喜事嘛?”
他揽住我的肩说道:“我今天下午去公社开会,五星村的一个队长要我带话给你们,翠莲和她妈明天会来伏龙赶场,赶完场就过来走人户。你说这是不是喜事吗?”
“幺哥,你该不会是在豁我嘛?”我难以置信。
“我豁你有肉吃吗?快回去跟你妈说一哈,要她做好准备。”
“要得!”
我激动不已,看着徐徐降落的夜幕,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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