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在李纯金家吃过酒后,我向他吐露了自己的苦衷。四岁的李旭山已经开始闹夜,玉竹用一根深蓝色的背带将他缠绕在身上哄他睡觉,桌上杯盘狼藉,一股浓烈的烧酒味充斥在四周。我和李纯金早已满脸酡红,说起话来时不时会卡一卡,但我们谈兴正浓。
他认为我选择站在翠莲这边是应该的,玉梅确实一错再错,换作是他,也不会再跟她来往。他还告诉我,富贵也一直偏向于我们,只是迫于玉梅的淫威,才不敢跟我们谈话。
他分析说,玉梅性情大变的原因,主要是跟错了徐泽发这种满肚子乱水的龟儿子,等哪天她不再跟着他混了,自然就会醒悟过来。
谈到他们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绯闻,李纯金表示也很意外,在他的印象中,玉梅一向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做出这么丟脸的事情确实不应该。
我对富贵能容忍玉梅红杏出墙大惑不解,李纯金就说:“据我观察,富贵和玉梅已经分房睡,富贵没有提出离婚,可能是对她还心存幻想。富贵向来胆小怕事,加上徐泽发眼下在伏龙场只手遮天,他更不敢跟他们叫板。”
“我这个可怜的姐夫啊!他就是人太老实了!”我自饮了一杯酒,翘起二郎腿叹道。
李纯金将我的酒杯斟满后说道:“他喜欢烧叶子烟,子琴结婚后,他又天天都可以跟女婿牛国旺喝点小酒,日子过得安安逸逸,可能就不想闹腾了。”
我将杯中酒吃得一干二净后说道:“有时候还真想跟他见上一面,摆摆龙门阵,烧烧烟,喝喝酒,可惜暂时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纯金忙给我递上一支烟说道:“唉!他也不容易,你就多多包涵吧!”
话不多的玉竹一直没有言语,听我们摆到这里后,她抖了抖背上又开始哭闹的旭山娃儿说道:“我这个姐姐的脑壳真是进了水,大哥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在外面偷男人。”
我和李纯金把头揺得像拨浪鼓,没再说话。我们的肩上都挑着一副生活的重担,除了吃酒烧烟摆龙门阵,别无排解的方式。
讲起来好笑得很,老四自云一直在吃奶,由于跟玉梅憋着那口气,翠莲想把他养得更壮些,就由着他吃,硬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头奶牛。怀上老五四个月后,翠莲怕营养不够,这才狠下心准备给他断奶。
自云却不依!已经三岁八个月的他早就可以到处乱跑,翠莲不愿意喂他,他就找到我们出工的田里来缠着翠莲不肯走,我吼了他好几句都无济于事。
天老爷阴沉着脸,平坦空旷的田野里,人们正忙着深翻土地,为播种小麦做准备,到处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见他像豆皮膏药似的粘着翠莲,不少人哈哈大笑。
三娃儿一手拿着牛鞭,一手扶着犁铧,当他犁到自云的身边时大声说道:“小云娃儿,你这么大了还要吵着吃奶,真是羞死人咯!”
人们笑得前仰后俯,自云却毫不理睬,继续咿咿呀呀地闹着。
李纯金怕他影响大家做活路,忙走过去抱起他来温柔地说道:“小云娃儿,不要再横啦!天要下雨了,快回去找你哥哥姐姐耍,幺姑爷明天去赶场,到时候买糖回来给你吃。”
他看了看李纯金,啜泣道:“自森有莫得?”
“莫得!”李纯金摸了摸他红扑扑的小脸蛋,很肯定地说道。
他止住哭声,问道:“婉君呢?”
“也莫得!”李纯金道。
他兴奋起来,问道:“美君呢?”
“都莫得!只有小云儿才有份”!李纯金道。
他拍着小手乐道:“太好了!太好了!”
李纯金把他放在地上后,他就摇摇晃晃地走上笔直的田埂,往屋头跑去。
我停下活儿,依靠在锄把上,冲他喊道:“龟儿子,你慢点儿跑,别摔倒了!”
他急停,转身,望着我叫道:“我才不会摔倒呢!”
说完,他灵巧地转过身去,继续向前奔跑,跑时,开裆裤一撇一撇地,露出白花花的屁屁,我和翠莲看着,都忍不住笑了。
可能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缘故,我特别期待老五的降临。我和翠莲已经商量好,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娃,再生下去,整个家都有被压垮的危险。
在这方面,平娃儿已有血的教训。
他婆娘张月妹生下五女一儿后,身为黄家独子的他犹嫌儿子不够,又要了一胎,结果却是女儿。由于孩子生得太多太频繁,他家的日子不仅再难宽裕,反而比不少人更差。他非常郁闷,老在吃酒后拿张月妹和几个女儿出气,打得他们鼻青脸肿,他年迈的爷爷、他的父母和他的小孃黄淑芳没少劝他骂他,他还是恶习难改。张月妹忍无可忍,在71年冬天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唯一的儿子和最小的女儿捆绑在身上后投井自杀。
惨痛的悲剧将他年逾九十的爷爷黄忠放活活气死,也让他的父母双双大病了一场。
李纯金曾在他们黄家人全体缺席的大会上郑重提醒,生娃容易养娃难,生娃必须量力而行。会后虽有人挖苦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为玉竹只生了两个娃,但更多的人还是很认同他的观点。
73年早春二月时节,我正满心欢喜地盼望着自己的第五个娃,不料却发生了一件让我震惊不已的大事。
那天傍晚,火烧云正把天边烧得通红一片,我心情愉快地背着背篼、扛着锄头从解营坡附近的山地里做完活路回来。那片山地是最近两年李纯金带领我们生产队的人开荒所得,我们家分了半亩,我在地里种上了花生和玉米。刚准备过桥墩时,我看到龙洞河靠山的那面河岸上站着一个高高瘦瘦、衣衫破烂的人,他神情恍惚,像是要准备跳河的样子。我放下背篼,锄头,飞快地向他跑去。当我离他还有约十米远时,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龙洞河最深的那片水域。我来不及多想,跑过去奋力一跳,落水后拼命游向他,找到他时,他正在下沉,我依照老辈子们提供的经验,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再把被打晕的他往水面拽。他个子虽然很高,不过却瘦得出奇,拽起来并不吃力。露出水面后,我把他拉回到了岸边,这时,我看清了他的脸,他不是别人,正是我敬重的杨寿章老师。
我摇晃着他湿漉漉的身体叫道:“杨老师!杨老师!你醒醒!”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睁开眼说道:“我不想活了,你救我干嘛呢?”
我抓住他冰冷的手说道:“杨老师,我是岳星民,你还认得我吗?”
他抬眼看了看我,点了点头,说道:“认得!”
我问道:“杨老师,你这是何苦呢?”
他喘着粗气说道:“我爱人去年病故,不久前,我被撤了职,唯一的女儿晚春被下放到峨边的乡下,而且我现在有严重的胃病,所以我真不想活了!”
看着他直打颤的身体,我说道:“杨老师,请先去我屋头把衣服换一下吧,等你暖和之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他却一把将我推开后说道:“岳星民,你不要管我!”
我虎着脸道:“杨老师,你这是啥子话?你不仅是我的老师,还对我们一家有恩,我咋个可能对你见死不救?”
他还想推辞,我就一把将他扶起来说道:“快走吧!我的衣服也全部湿透了,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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