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父,洪叔叔,我这次过来,是带着陛下和我本人百分百的诚意来的,这一点我相信你们是完全可以感受到。”赵剑一脸的真诚丝毫不减,话语中的恳切也真实可感,如果不是对他有足够的了解,宋鑫这种生意场的老油子都会差点相信,这是个事事时时都能够为对方考虑的好孩子。
“赵先生,我相信从你的角度,我可以完全不用怀疑你的说法,可我们需求不同诉求更不同,你这样的劝服对我们而言的确毫无意义!”看着并不打算搭话的宋鑫,洪清适时的为他挡下了这些说辞,给他留取更多转圜思考的时间。
“难道出将入相不应该是每个男人毕生的追求嘛!”赵剑开始有些沉不住气。
宋鑫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到底是年轻,一旦局面长时间对他不利,他表面维持的沉稳淡定就会逐渐土崩瓦解。
看着对面两人的无动于衷,赵剑犹豫了片刻,从袖子里抽出一卷辗转多次才保存完好的密旨,为了这几份密旨,他损失了整整三个自己密训多年的朝廷死士,对于现在的大清朝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损失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可以随意挥霍财富和人手的时代了。
赵剑站直身子抚平衣衫,一脸肃穆庄严皇恩浩荡:“大清子民宋鑫、洪清听封!”
可对面两人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感激涕零谢主隆恩,别说跪拜了,甚至连简单的欠身都不曾表达,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或是一个疯子。
赵剑内心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神圣在那一刻突然崩塌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悲凉突如其来,将他内心的某些骄傲击的粉碎,可他仍旧依靠着对王朝绝对的忠诚,站稳了身子:“特殊时期,两位也不必拘礼,陛下特封两位为上海将军、上海警务督办,准许在上海便宜行事,等上海光复后,将亲自为两位登坛拜将加官进爵!”
宋鑫和洪清对望一眼,两人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滑稽荒唐,上海将军?上海警务督办?对一座完完全全失去控制的城市进行封官许愿?不!严格来讲,整个国家都和那个皇帝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他名义上的小朝廷,是个人都清楚,这是国际上最大的笑话,甚至比石敬瑭的“儿皇帝”还要可笑,因为石敬瑭好赖还能决定自己怎么跪,可他呢,有这个认小日本做爸爸的资格嘛?
可此时宋鑫和洪清的沉默在赵剑看来,却是必须把握的机会,到底皇恩浩荡,对他们也并非全无触动,在他看来,这两人这时候的犹豫一定在计较利害得失,在思考命运前程!
“两位伯父,自古以来想在盛世王朝谋个一官半职难上加难,对于平民而言更是难如登天,可在国家危难之际,能挺身而出的匡扶之臣,不仅你们本人将万人敬仰,子孙后代也会受到照拂荫庇!”赵剑完全投入到自己的情绪中了。
“我年岁大了,雄心壮志早就马放南山,这些热血沸腾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来干吧!”宋鑫实在不忍听任这小子的信口雌黄,只好出言敷衍。
“伯父此言差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况且现在伯父的努力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子子孙孙,是为了小茹啊!不瞒伯父,我和小茹互有好感,可我好赖也是个勋爵贵族,家规严厉,值此国家危难,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把这份喜欢埋在心底。可伯父若能和小婿同朝为官,互为犄角,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到那个时候,想必家父必定也会大加赞赏,说不准皇上都能亲自为我们赐婚,那该是多大的光荣啊!”
“赵先生,想必你今天来,不会仅仅是为了给我加官进爵闲话家常的吧?”洪清适时掐断了赵剑的信口开河。
“是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陛下如今在东北忍辱负重,一腔雄心壮志从未消减,以前听信各路说客说辞,白白花费不少钱财却收效甚微,现在陛下转变思路,号召像伯父一样,雄踞地方心系大清的臣民,为陛下捐款捐物建立归属于陛下直接领导的武装,立足东北重回龙廷指日可待!”
‘养兵千日!你倒是出钱啊!有好处的时候不想着我们,怎么用兵一时的时候你就想起我们来了!想空手套白狼!就凭那一张纸?就凭面前这个小白脸?大清败亡不是没有道理的!确实是无人可用了!’洪清尬笑一声,不置可否,面对这个疯子的狂想,自己确实是跟不上节奏了。
越说越没边了!宋鑫听着这番高高在上的阔论完全失却了耐心,从一旁捡起一个大些的茶碗,将茶壶里已然冷却、焦苦难当的茶水倒入,举手一饮而尽。
洪清见到老伙计这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立时间会意:“赵先生,要不,我们再从长计议……”
“爸爸,我糕点快要出锅了,都已经这个点了,我们顺便留赵剑一切吃个饭吧,正好糕点就当做餐前甜点,你说好不好?”宋茹欢欢喜喜的蹦了进来,眉目脚步间的雀跃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宋鑫自然不愿意了,他可不想再听半天类似的废话。
洪清只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小茹,赵先生这次来上海,肩挑大任事务繁忙,中午说不定还有其他约会呢,我们怎么好随意耽误!”
“没有安排,没有其他安排,今天我把所有的行程全都推了,就专为了二位伯伯和小茹而来!”赵剑尽管察觉到些许尴尬,但这时候也只能蹬鼻子上脸。
宋鑫无奈答应:“小茹,那你吩咐厨房抓紧准备,爸爸和你洪叔叔一会就过去。”
宋茹点了点头,拉着赵剑的手,说是带赵剑好好看看自己的家。
等到两人身影瞧不见了,宋鑫再也忍受不住,一句粗口就爆了出来:“小赤佬!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宋先生,小姐夹在中间非常麻烦,这小子也是吃准这一点,故意为难我们。并且此子纠缠势力众多,平时深居简出护卫森严,要是贸然动手,恐怕机会不大,而且他的身份,若是手脚不干净,以后也会麻烦不断。”洪清自然明白老宋这次是动了杀机,要是真下定决心他自然全力以赴,可中间厉害作为老朋友,他还是必须一一讲明。
“不必,他身份特殊,如今他对外的公开身份,还是什么美国杂志社驻中国特约记者,如果在上海滩横死,容易遭到各方关注,更会把各处的明枪暗箭引火烧身到我们这里,等茹儿想明白其中道理,也会对我不依不饶,父女之间闹不好会形成无法弥合的裂痕!”宋鑫短暂发泄后,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冷静。
“那先生的意思是?”
“你告诉那小子,开门做生意价高者得!他只要出得起比别人更高的价码,东西我们自然给他!”宋鑫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明白了!这小王八蛋,刚才神神秘秘,我还以为他给我们带来什么大内珍宝、皇室奇珍,闹半天是这么一个东西,放一百年前,还勉勉强强还能光宗耀祖,可现在的年月,国民政府的官都当不过来,谁还要那擦屁股纸啊!”洪清看着面前的“圣旨”,想到赵剑的一脸肃穆就忍不住想笑。
“对了,你还要警告他,不要对茹儿有任何非分之想!并且他还要主动疏远,要是不能做到,我不仅不可能把手里的货卖给他,还会把他的行径动作详细记录,抄送三份,给国民政府、给日本方面、给锄奸队!”
这一顿饭,入座四人吃的各怀心思各有目的,可靠着利益联系和长久以来的礼仪涵养,大家仍旧维持了表面的和谐欢快。
餐桌上,赵剑近乎表演般的炫耀着自己的学识和见地,从宫廷秘闻、外交轶事,到天文地理、历史杂谈,侃侃而谈深入浅出,宋茹在一旁一脸崇拜,因为哪怕是宋茹学习多年的艺术设计,赵剑都能提出许多中肯合理的观点建议。
可让赵剑倍感郁闷的是,他好几次想恰到好处的点一点目前的政治局势、国际格局,进而引申到刚刚没机会说到的满洲帝国、君主立宪制,可话题刚一展开,就会被洪清、宋鑫毫不犹豫的掐断,勉强尝试几次,赵剑只好放弃了他自认为合适的旁敲侧击,老老实实地吃完了这顿饭。
“爸爸,我送一送赵剑!”
“我和你一起!我还要交代你洪伯伯,多上点心保证赵先生在上海的安全呢!”宋茹不疑有他,只认为父亲买了自己的面子,对赵剑格外关照。
赵剑这时候再笨也大略读懂一二,宋鑫这是在限制女儿和自己单独见面,这让他原本计划通过宋茹,对宋鑫施加影响的打算完全落了空。
“赵先生,坐我的车吧!”洪清摆手让赵剑叫来的黄包车离开。
黄包车师傅看见宋府门楣,心中暗道倒霉却只好无奈离开,赵剑叫住了师傅,将口袋里的零钱塞给了他,好言宽慰,洪清见了,长叹一口气,若不是被大清朝荼毒太深,这样的学识人品配给小姐倒也合适。
车子在上海街巷中穿梭行进,路上行人车辆看见这醒目尊贵的车牌,就算不了解车主人到底是谁,可也明白这不是自己所能招惹,纷纷退避一旁任由车辆横行霸道。
“洪帮主在上海的地位就差一纸任命了,将来等陛下龙归,一定会首先考虑洪帮主的贡献!”赵剑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拉拢。
“赵先生过奖了,洪清贫民小户当习惯了,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命!”
“洪帮主,这福禄一说虽是江湖术士的妄言,但其实也不无道理,我这里有份礼物,传闻是当年康熙帝时候赐予征西大将军的扳指,扳指是死物,玉种看起来也不是最顶尖,可跟随这样身份的主人多年,想必也沾染了不少灵气,宝剑赠英雄,如今它能跟着洪帮主,也算是它的荣耀!”
“无功不受禄啊!”洪清接过扳指,在阳光下仔细查看,内心不由得赞叹,宫里的东西确实是没有凡物啊!
“对于洪帮主不过举手之劳,希望洪帮主能多劝劝宋先生,大势所趋,前程命运在此一举啊!”
“我和宋先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认为见识浅薄,比之宋先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大事情我完全听从宋先生吩咐。你这礼物不错,我就不驳你面子了,但是我认为宋先生更合适拥有,等下次我见到的时候,代你转交!”洪清毫不犹豫的从手指上摘下扳指,用手帕小心包好,放入怀中。
“那晚辈就请教一句,两位对于我刚刚的建议,什么时候能给个答复呢?”赵剑面色黯淡,但仍旧没有灰心丧气。
“宋老板是生意人,那批东西是绝对的紧俏物资,付出的成本,其中的艰难我就算不说,你也应该心知肚明。看上那一批东西的买家,绝不止你一家,他们背后的力量,我们青红帮虽然不惧,可也没必要去叫板!所以宋老板的态度很简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物以稀为贵,价高者得,最公平也最合理!”
赵剑咬紧嘴唇,看了一眼洪清,明白这结果已经不可改变:“好吧,那我这几天就尽力筹措,相信凭着陛下的号召,天下还有很多人没有忘记自己大清子民的身份!”
看着已经有些色厉内敛的赵剑,洪清撇嘴笑了笑,半是悲哀半是可怜:“没关系,保证货物安全也是青红帮的规矩,最近风头紧,我们也要小心谨慎,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筹款。”
司机稳稳地停下了车,赵剑住的地方到了,作为司机,主子的一举一动每天尽收眼底,自然必须是洪清绝对的亲信,他一句话没多说,也没有回头,静静地熄火等候。
“洪帮主,那就再会!我相信你最终的合作对象一定还是我!”
洪清紧紧地握住了赵剑的手:“对了,宋先生请我转告你,他非常珍爱自己的女儿,不希望因为你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可你是个危险分子,身边充满了太多不确定的凶险,所以希望你能有所作为,让宋先生放心!”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让赵剑非常不舒服,反正今天的努力已经基本宣告失败,他也就不再压制自己青年人的躁性:“洪帮主,男女之事本就你情我愿,我可以无动于衷,可要是小茹主动找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主动疏远!盯着你的人太多了,我们要是把你此行的目的透出去,并且宣布放弃对你的保护,在上海,日本人、军统、地下党轮番找上门,就算你死里逃生,你这一趟也必定毫无作为!”洪清突然暴起,一身的凶煞之气毫不掩饰。
赵剑清晰地感受到洪清的杀意,他明白如果自己不服这个软,面前人完全有能力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开枪:“洪帮主,不必动怒,赵剑清楚了,那我们就在商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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