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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到处逢人说项斯（5）（6）

　　5

　　初来乍到，吴起元忙着熟悉业务。

　　在武将府中办事，自然不同于以前，除了起草文书，还须参与军中要务。初时，吴起元并不适应，但一想起曾、李二臣，无不是以文起家、凭武立身，自己又有何惧？

　　夜色合着清风，摇动着树影，吴起元了无睡意，打开了日记。

　　“朝鱼而暮龙，功名蜕侯伯。”将这十字写在日记中，吴起元胸中豪气激荡，精神为之一振。将日记随意往前翻几页，正看见去岁冬月所书那一页。

　　那一天，他和好友周家禄、刘逢吉等人小聚之事。

　　与周家禄相识相知，还是同治十年（1871）的事。周家禄年长七岁，已是一名科举优贡生，被授为江浦县训导。同为海门文士，素日里以诗词相酬答，自是惺惺相惜，情谊深厚，吴起元时常感叹相见恨晚。

　　那几年，吴起元碰上了冒籍一案，心情郁愤，周彦升也没少劝慰他。

　　后来，吴起元要赶去江宁任职，周家禄还特意送他至江边，叮嘱他不要为家事担虑，多为前途而计。孙云锦见他俩依依不舍，还笑道：“家禄不妨赠诗于季直罢。”

　　周家禄想了想，吟道：“君有父母我扶持，君有兄弟我埙箎。秋风归娶手牵丝，江山拜献孝子诗。劝君且去莫嗟咨，鲲鹏变化会在兹。”

　　这自然是说，吴家但凡有事，他自会帮他料理。

　　寒暑易节，入幕这两三年来，吴起元与周家禄难得一聚，自是倍加珍惜。

　　正想得出神，骤然听见叩门声。

　　已然夜深，万籁阒寂，不知是何人造访。吴起元开门一看，却见吴长庆立在门口。卸下戎装，他含笑凝注，目光湛然，一如窗前的明月。

　　“筱帅，快请进。”

　　“我见你灯还亮着，便过来看看。正好我也睡不着。”

　　“那……让我陪您出去走走？”

　　“好，今夜你我便是东坡、张怀民。”

　　这话说得有趣，吴起元忍俊不禁，想起“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的情致，笑道：“东坡是闲人，筱帅却是忙人。”

　　二人且行且言。

　　但听吴长庆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想闲着呢。”

　　“筱帅可是因黑水河患一事而忧？”

　　“正是。这黑水河几乎是年年为害，漫溢百里，简直就是一条恶龙。你以前研读过不少治水之书，可有办法？”

　　“白天我还在想这事儿。若是疏通下游泉河、玉带河，黑水河的洪水可能会被泄去几分。”

　　闻言，吴长庆伫立不言，回忆三河的地形，逾时才霍霍大笑，道：“你说得不错，这是个办法。明日我便把这治水方略呈送上去。”

　　6

　　这一头，治水方略暂未有答复，而令吴起元一直念念在心的事，却有了回应。

　　原来，周家禄再未获取更高的功名，这几年历任丹徒、镇洋、荆溪、奉贤等县训导，也不是个出路。吴起元每每劝周家禄也入吴幕。这一日，果然被吴起元等来了。

　　周家禄文采出众，倜傥有节，很快便与吴府幕僚熟络起来。通州范当世、如皋顾延卿、通州朱铭盘，都来自江淮，五人自然走得更近。

　　一两年之间，“江淮五才子”的名声，已是显扬于外。吴长庆听得坊间名号，再看他五人闲时以文章义理相切劘，有时也忍不住前来凑趣。人都说，庆字营的筱帅，不像是个武将，倒似前朝那些崇尚风雅的王公贵族。

　　这话听得吴长庆颇为受用，其实他父亲吴廷香本乃庐江名绅，曾举孝廉方正，吴长庆濡沐家风，也对文章风义极为上心。只是，朝廷更需要的，是武将。以武行世，小则安身立命，大则卫国保家，亦值得尊敬。

　　吴长庆爱才惜才，主动投奔他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到了光绪七年（1881），吴长庆在

　　登州又接到了一封袁世子的来信，信上说，“叔父招我往学军旅，不胜感激，即日便往”。

　　这个袁世子，说的是袁世凯，表字慰亭。他本是袁保中之子，后因袁保庆无子，被过继为后嗣。打小，袁保庆便悉心教育袁世凯，希望他成为一个允文允武之才。不过，袁世凯文才虽也有可观之处，但却对兵书战策如醉如痴，志在学“万人敌”。存了这样的想法，袁世凯在科举之上又走得坎坷，两度落第于乡试，家人对他的前途不免忧心忡忡。

　　袁保庆与吴长庆曾结兄弟之好，好友过世之后，他理应对其子嗣多加照拂。

　　治军之人，免不了东奔西走，这五年来，吴长庆治理过黑水河患，升任过浙江提督、广东水师提督，再奉旨帮办山东军务，在沿海戒防。现如今，张之洞弹劾了山东四镇总兵，吴长庆又接到节制四镇、屯驻登州的命令。

　　山东的初冬，已然有凛冽之气。

　　到了约定那日，但见一个身材粗短、精光灼灼的年轻人，纵马而来，身后还跟着数位疾驰而来的浮滑少年，似是其旧部。

　　袁世凯刚一下马，便向着吴长庆拜道：“叔父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身后的少年们也嘻嘻哈哈地学他腔调，在吴长庆身前拜倒一片。

　　吴长庆喜好雅士，哪里看得惯这群人，碍于情面，还是将袁世凯收在门下，但却提出一个条件——遣散他的旧部。原因很简单，吴长庆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袁世凯心中不悦，但却不露声色，一口应了下来。

　　安顿下来后，吴长庆笑眯眯地说：“你在这里，要跟着张先生读书。”

　　“张先生？”

　　“对，我这里最有学问的张謇先生。”

　　“叔父此处，最有名的幕僚，不是吴起元么？”袁世凯微微一愕。

　　“对，是‘江淮五才子’中最负盛名的吴起元，吴起元就是张謇。”

　　不跟我一样，也没中乡试么？——袁世凯暗忖道，但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喜道：“那就有劳叔父为我引见张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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