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选好了厂址,办厂诸事却仍旧压在张謇心头。
股金、机器、人才,暂时来说,还没有特别大的进展。这又如何是好?
张謇把这三个词写在纸中,想了想,又划去了“人才”二字,心道:相较股金、机器,人才反而易得。
或许,再往两江总督府去一次,能商量出一些解决办法。
似心有灵犀一般,正在张謇要启程之时,忽然接到刘坤一的电函,提到可为他解决机器一事,请他速往江宁面谈。
张謇旋即前往江宁。
一见面,刘坤一便问他集股之事办得如何。
瞅着张謇摇头的模样,便知进展不顺,因问:“上海纱市的情况,你可听说了?”
“下官听说了,纱市行情低落,就连华盛、大纯、裕晋这些华资纱厂,都打算停办,或是出卖。形势严峻啊。”
“嗯。那你怎么看?”
问的是“怎么看”,实际上却是要他回答他要“怎么办”,张謇明白刘坤一的意思,便正襟危坐,慨然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顿了顿,又道:“岘帅,厂址这一头,下官已落实了。”
听得这样的回答,刘坤一才放心下来,道:“好,我就怕你不敢办了,我这头白费力气呢。上次你跟我说的集股的事,暂时我还不好出手,不过机器这方面我倒有些主意。”
“岘帅请讲。”
“前几年,张南皮办了湖北织布局,当时从美国买了一批织机,规模不小,足有四万多锭。后来,织布局也没办了,一大堆织机闲置着,形同废铁一般。我琢磨着,与其让那些织机朽烂在仓库里,倒不如把那些机器卖给你。物有所用,不致浪费。”
张謇喜道:“如此甚好,岘帅这主意,乃为两全之法。”
“这主意也不是我提出的。”
“哦?”
“你这纱厂的两位沪董,前阵子与我提过了。”
两位沪董,说的便是郭勋和潘华茂了。一直以来,筹办纱厂一事,便是由张謇主持。对于郭、潘向刘坤一建议之事,张謇也觉得有些蹊跷,当下却也无暇多想,只问:“不知作价几何呢?”
“自然比市价要便宜得多,”刘坤一啜了一口茶,一派悠然轻松,“你找人稍作修理便能用了。”
“我想……”
“你说。”
“不知下官能不能先赊账?”张謇陡然问。
“什么?”刘坤一口中的茶还没完全咽下,倏然间呛住,咳了两声,才稳住心神。
“岘帅——下官集股不利,现下拿不出钱来买织机。这一点,郑太夷也知道。”郑太夷,名孝胥,他与张謇早年相识,颇为投缘,如今正在刘坤一幕中。
刘坤一点点头,道:“太夷跟我说过。哦,对了,你们也是旧相识了。我倒忘了。汪剑星呢?作为地方官,你不找他帮忙?”
刘坤一所说的这个汪剑星,名树堂,照理说,汪树堂应与张謇合作最为密切。这人早年犯过错误,但也极为精明能干。甲午战争后,朝廷急需改革人才,光绪便想各省督抚下诏求贤。作为两江总督,刘坤一责无旁贷,遂举荐了十八人,其中便有汪树堂。
张謇怔了怔,回道:“汪州牧对下官颇为关切,以前办团练时曾多有扶持,现下也陪下官一起前往上海参加‘通沪六董’会议。只是……”
“只是什么?”
“当初,两位董事退出,不全是他们撂挑子不干了,也因为汪州牧嫌弃他们集股不力。这一年多以来,汪州牧对下官也未施与几分实质性的帮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坤一不以为然,笑道:“汪剑星这个人,还是很热心的,一准是你多虑了。”
张謇也赔笑道:“嗯,到底是岘帅举荐过的人。”
“还是来说说织机的事。赊是不可能赊的,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顾忌。你想,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谁都来向朝廷赊一把,我们这些做总督的还怎么办事?”
“那么,容下官再想一想。”
“不急嘛,用了午膳再想也不迟。我把太夷也唤来作陪。”
2
午膳吃得清简,不过六七个荤素小菜,但总督府的庖厨很会调味,刘坤一让布菜师傅舀起一碗清炖鸡孚,便乐呵呵地对张謇道:“汤色洁白,鸡肉酥烂……来,多吃点。”
见张謇抿了一下,便赞不绝口,刘坤一也很高兴,遂道:“人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依我看,确是这个理。”
张謇放下筷子,神色也肃然起来:“调和鼎鼐,实非易事。”
“实非易事啊,无论什么事,都在于一个调和。”
心里装着悬而难决之事,蓦然间听见“调和”二字,张謇只觉豁然开朗,忽然道:“岘帅,下官但有一法。”
“哦?织机的事?说来听听。”
“下官想先问岘帅,这一批官机能折算成多少银两?”
刘坤一忖了忖,道:“连同锅炉、引擎,五十万两,不可再少了。太夷,你以为呢?”
郑孝胥拱手应道:“下官亦以为如此。”
张謇方才道:“如此,下官也不赊账了。不知,是否能以这五十万两作为官股,投入下官的纱厂呢?”
“这……”刘坤一很是意外,夹在筷中的葫芦美人肝愣是没吃下去,“你不是说……你的纱厂不是要做商办么?要是投了官股,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此一时,彼一时,”张謇面有惭色,“下官愧怍难言,至今未能将商股凑足。”
“这倒怪你不得,时势使然。要说起来,本帅也很惭愧,集股的事也没帮上忙。”
“岘帅若能允准下官,将纱厂性质由商办改为官商合办,这便是帮了下官的忙!”
见刘坤一沉吟不语,张謇又道:“一旦改为官商合办,这批织机就算是卖出去了,不会变成破铜烂铁。如此,于朝廷,于謇而言,都不失为一桩美事。大帅——请大帅成全。”说到后面,语声恳切,近乎于哀求。
少时,刘坤一把菜放进口中,咀嚼一阵,才颔首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暂无异议。”
“多谢岘帅。不知,每年官利八厘,是否得宜?”
“得宜。只是,此事不可从急,你须得和你的几位董事商量,还要让张南皮同意。但有一人存有异议,这事都做不得。”
“多谢岘帅。”
“此外,纵是官股占五十万两,余下的股金又如何募集呢?”
“来此之前,下官已与董事商议,尽量压缩股金,一开始,规模小一些。”
“唔——喝汤,喝汤。”
“谢岘帅。调和之道,是为大道。下官以为,官商之故,各占其半,是再好不过。”
“嗯,等定下来之后,便让江宁商务局的桂嵩庆去给你做一份《官商合同》。”
3
从江宁回到通州,张謇刚进家门,便被管家赵镇迎进门去,听得他问:“老爷此行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
“奴在这里为老爷贺喜了。”
“喜?”张謇一边把行李交给赵镇,一边问,“何喜之有?”赵镇不知张謇与刘坤一的谈话,指的自然不是官机入股之事。张謇难免觉得奇怪。
“老爷,论时间,老爷已经脱去孝服了。”
“对!那又……”
甫一开口,张謇便想起夫人前阵子说的话,蓦地收了声,静默一时,才问:“夫人可是为我纳了妾?”
“正是。”
“是哪家的姑娘?”
“是张小姐介绍过来的,姓吴,如皋县人。”
“哪个张小姐?”
“唔,张中堂家的小姐。”
“知道了。”
既是张仁准推荐来的,张謇自然不好怠慢,立马去卧房整理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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