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24章

　　李建业一脸为难，可是所有演员都看着呢，他要不说出点儿什么实质的东西来倒真不合适了。天底下哪有绝对完美的表演呢？他是唱老生出身的，在剧团做管理工作多年，耳濡目染，别的行当多少也了解一些。问题他是看出来了一些，可到底没敢得罪那些前辈，不得已把目光落在了于玲玲身上。

　　“我就点评一下于玲玲吧，她的表演很有个人风格，让人耳目一新。大概是因为以前有刀马旦的底子，剑拔弩张的情景中眼神尤为出彩，引人入胜。青衣这一行吧，运眼很重要的。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于玲玲的眼神能随着剧情起伏变化自如……”

　　周团长听不下去了，挥手打断了他：“让你评价唱得怎么样，你怎么说来说去都围绕着眼神转啊？”

　　于玲玲似是不经意地看向李建业，冷淡的脸有了些温度。

　　戏是唱给人看的，李建业就算不是特别了解青衣这个行当，单纯作为一个观众说出自己的意见，她不排斥听一下。她很在乎别人的评价，不然清高如她，也不会每年雷打不动地去参加全国青年戏曲大会。

　　李建业轻咳几声，试探着说：“周团，我真要提意见了啊！”

　　偌大的排练厅里，所有人或站或坐地围在一起，气氛倒是融洽。他这么一本正经地一开口，大家都笑起来，还有人带头鼓掌，鼓励他说。

　　周团长隐隐有点儿不安，不过都到这一步了，也不好打退堂鼓，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于玲玲饰演的这个角色青环呢，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养女，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性格里是有敏感和自卑这一面的。养父把她当男孩子养，骑马射箭她都很精通，所以又有男子特有的英气飒爽的一面。可是于玲玲在唱的时候，情绪表达似乎略微单薄，而且该有的层次感和厚重感不足……”

　　李建业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先是落到周团长身上，然后才转向于玲玲。

　　周团长凝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于玲玲的脸色则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了几分，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指甲。要不是有这么多的前辈在场，以她的脾气，早就拂袖而去了。

　　她可是剧团里的青年骨干，大家默认的洛会芳的接班人。上次那场演出，是洛会芳坚持要让萧若兰演A角的，团领导不好拂她的面子才勉强同意。于玲玲从来没觉得萧若兰比她唱得好，大多数时候两人相处起来还算和平友好，不过也只是表面。偶尔她的脾气一上来，对萧若兰就没那么客气了。尤其是叶知秋进了剧团，萧若兰俨然成了她的良师益友，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于玲玲觉得萧若兰是故意做给她看，心里有了怨气，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有时候和萧若兰走个面对面也假装没看到。

　　气氛有点儿尴尬，李建业不想说下去了，可不说吧，搞得好像他一个副团长还要看演员的脸色似的，太掉份儿了。犹豫片刻，他的目光虚虚地在于玲玲的脸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

　　“当然，原创剧目嘛，还需要不断地打磨和精进，演员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其实也很正常，后面还有时间，还有进步的机会。我的意见也许并不成熟，不过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演员的意见。于玲玲，你不要有压力，以后多多努力！”

　　当初《铿锵》这个剧目的演员名单一定下来，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一开始团领导还说这次选人必须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每个角色都公开竞演，谁演得好谁就可以上。结果，他们怕开局打不响砸了招牌，又怕启用新演员观众不买帐，商量来商量去直接内定了人选，那些苦心准备期待上戏的演员怎么可能没意见？

　　李建业不知道自己的意见是否足够专业，加上零零碎碎听到过一些看过排练的人私底下多少带点儿情绪的议论，干脆扯上演员们垫背，以免引起周团长的不快。

　　于玲玲的父母长年在外地工作，她从小在叔叔家长大，叔侄之间情同父女。周团长对这个侄女有多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任何时候评价于玲玲的演技时便多少会顾一下他的面子，李建业也不例外。

　　坐在角落里的叶知秋有点儿走神，她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心里说不出的压抑，只想着挨到有人宣布解散赶紧离开。

　　于玲玲一直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李建业颇为尴尬，可他也实在拉不下架子自己演独角戏，便出声提醒于玲玲说话。

　　于玲玲倒是没有再拖延，柔声开口：“李副团的意见提得很好，这也正是我的苦恼所在。连北京来的专家老师都不知道怎么让我表现得更完美，我自己就更不知道了，所以就更苦恼了。哦，对了，那天叶知秋过来看我们排练，老师无意中听见她哼唱了几句，说她的表现堪称完美，不如让她教教我，怎么让情绪表达更丰富，更有层次感和厚重感，如何？”

　　平日里她都是叫李团的，刚刚故意加上一个“副”字，无非就是想讽刺一下他。一个副团长而已，鲁班门前弄大斧不说，还逼着她接受莫须有的意见。她可不是吃素的，让她难堪，她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于玲玲一语惊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叶知秋的身上。

　　蒋菲扯了扯神游万里的叶知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立刻傻眼了。

　　于玲玲让她教唱，开玩笑的吧？

　　对上于玲玲似笑非笑的眼神，叶知秋只觉得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直沉到无底深渊。

　　看她吓得脸色发白，于玲玲勾唇浅笑，径直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没那么严重，也不算教我，就当切磋嘛。那天你过来的时候我见你唱过《铿锵》里的词，这样，我们唱一样的词，让在场的各位帮我们作一下对比，取长补短嘛，对我以后的进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说呢？”

　　于玲玲一向寡言，此时表现出来的激动和热切实在罕见。

　　熟悉她的人都有点儿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孤傲清冷的于大小姐居然拉起了叶知秋的手，说出这么谦虚感人的话来，有没有搞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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