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王爱东当然不会想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在这座小城之中,她已经被同化了,就连原来生硬的口音也慢慢变得软糯。
每天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到菜市场,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女儿已经出生,眼看就要三岁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罗文生每天都哄着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慈父模样。
女儿天生古灵精怪,一张巧嘴哄得夫妻俩心里欢喜,得女如此,夫复何求!罗文生美美感慨,照此生活,已经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他没有什么更高的奢求了。
日子如水,在岁月的河流中悄无声息地划过。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就会天荒地老。
这天,王爱东在菜市场买了女儿爱吃的鲈鱼,丈夫爱吃的肥肠,喜滋滋地往家走。院子前面的巷道里停着一辆警车,这让她有些奇怪。
巷道里的人家不多,都是岁数偏大的老年人,最年轻的恐怕就是他们了。会有什么事情能惊动警察呢?她带着疑虑来到了家门前,院子的大铁门大大的敞开着,里面传来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爱东甩掉手里的菜篮子,赶紧朝着屋里跑过去。沙发上,女儿涕泪横流,正哭得伤心。丈夫的身边站着两个穿 白色制服的警察,罗文生已经被带上了手铐。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爱东迅速抱起女儿,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焦急不解地询问。
一名警察严肃地看了王爱东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他爱人。”
“他涉嫌传播淫秽物品罪,被依法传唤。”
“啊?什么?”
王爱东张张口,正要说这不可能,猛然想起罗文生之前写过的那些小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踉踉跄跄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由着警察把垂头丧气的罗文生带走。
后来几天,王爱东才知晓其中的内情:罗文生一直背着自己在写那些书,而且是多版次印刷,在中学生,甚至是小学生手里都在流传。一位学生家长缴获了儿子书包里的这本书,气愤不已,所以报警。
警察十分重视,对这本书进行彻查,发现罗文生已经写了不止一本这样的书,内容更是污秽不堪,大人看了都面红耳赤,更何况 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
罗文生倒也老实,一五一十交代了个痛快,警察顺藤摸瓜,将出版的一条龙人员尽数抓获。虽然罗文生举报有功,但是,这些书毕竟是他原创,还是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王爱东再次见到丈夫的时候,已经是五个月之后了,看着铁窗内的丈夫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衣着单薄,本来就丑的面容,更加不堪入目。
恨铁不成钢,却还是隐隐有些心疼,王爱东泪水涟涟,送来了一些吃的和衣物,嘱咐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罗文生点头答应,心中的懊悔溢于言表,要是当初听妻子的话,何至于此!然而,一切都完了,等待他的将是难捱的牢狱生活。
为了让他安心,王爱东把女儿也带去了。女儿睁着葡萄似的黑眼珠子,好奇地看着爸爸,一会儿熟了,竟然张开小手让爸爸抱,又惹得罗文生洒了一回眼泪。
家里骤然少了罗文生的收入,日子日渐艰难。好在王爱东不喜奢靡,以前的日子也过得节俭,现在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这样的结局在罗文生是有许多不甘的,他悔恨当初,更觉前途无望。每日在监狱里以泪洗面,精神状况也不如以前。
这天,他们监室又进来一个犯人,看样子岁数很大了,头发花白,散乱地披着,胡茬也是花白的,四下扎着,苍老的容颜上一条从眉头自下巴的长长伤疤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别人都躲着这个老头,生害怕他晚上化作厉鬼来索命,有人说他像黑白无常,有人说他像判官。可是,这人从进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罗文生总觉得他不像坏人。
递给老头一个馒头,原以为他会感激,谁知老头一声不吭接过来,三两口就吞到了肚子里。然后,瞪着一双眼睛,上下查看罗文生手里还有没有。
罗文生懂他意思,可是每人每天的口粮就这么多,他还是今天胃口不好,偷偷揣回来,准备留着夜里饿了吃的。
看到没有希望了,老头靠着墙根闭目养神,对身边关心问他的罗文生视若无睹。
这老头真怪!罗文生嘟囔一声,也躺在自己的铺上闭上了眼睛。老头恰好蹲在他躺着的角度可以看到的范围内,这个岁数的人了,睡觉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罗文生想到自己的鼾声赛过牛吼,忍不住自嘲地摇摇头。
老头与罗文生的关系很是奇怪,你看他平日里对罗文生不闻不问,但是,也会偶尔给罗文生留下点好东西打打牙祭。
罗文生也学他,既不说好,也不感激,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态度,很是让老头欢喜,跟他说的话也逐渐多起来。
他也发现,老头根本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因为从来没听到过有人来探视他。而且,到了探视日,老头必定早早躲到没人处,一整天不出来。
大概有一年多时间吧,老头感染了风寒,不停地咳咳咳,其他的狱友都嫌弃,说莫不是什么痨病,别传染了。只有罗文生不嫌弃,该怎样还怎样,到看起来有些情分了。
就有狱友起哄,让老头收罗文生当干儿子,罗文生和老头都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交情从来不是靠称谓来维系的,只要彼此照应,心知肚明就好。
从秋天咳到春天,老头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有时候大半天都不睁眼睛。罗文生对死亡的恐惧就是从那一刻萌生的,他每天好几次查看老头的状况,看到他还活着,心里会莫名的松一口气。
许是清楚自己已经来日不多了吧,老头的话开始多了起来,尤其是得知他是一位作家的时候,更是说要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听,没准还能写出一部小说呢。
罗文生心里高兴,写不写小说倒在其次,如果能了解一下老头的一生,也不枉两个人相交一场。
老头看他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朝后面的墙壁靠了靠,让自己坐着更舒服一点,眼神看着前方缓缓地开口了。
老头现在叫秦思成,他说这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他本名叫梁文超,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当然,这是他公开的身份,暗地里他是一名地下共产党员。
梁文超的脑海里又忆起关于那个冬夜的所有一切,深陷囹圄的他本来以为死期将至,却在夜半的时候,被人救了出来。
救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伙子,梁文超看他面生,小伙子却说梁文超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这位现在的农委主任还没有加入革命,只是一个在贫困中苦苦挣扎的穷人。
实在因为家中断粮太久,有人告诉他日本人的仓库里有很多好吃的罐头,他居然胆大包天地打起来日本仓库的主意。
风雨之夜,小伙子料想那里的警备会松懈,趁着风雨和夜幕溜进了仓库里。琳琅满目的罐头让他简直垂涎三尺,当场坐在地上就享受起来。一连吃了十几罐的他想拿走几罐孝敬一下自己双目失明的老娘,索性脱了褂子包了几罐背在身上。
小心翼翼绕过炮楼朝着大门口匍匐前行,就要脱离仓库机关枪视线的时候,一个出来撒尿的士兵发现了他,兹里哇啦乱叫一通,就开枪了。
小伙子拼命逃,却还是被子弹击中了腿肚子,躺在地上。士兵将他带进炮楼,等待第二天处理。
恰巧,第二天梁文超去仓库送补给,看到了被绑在角落里的小伙子。大概打听了几句,梁文超对事情已经了然,借故在当天夜里叫了几个人把他救了出来,临别的时候还给了几块大洋,让他治腿。
小伙子伤愈之后,找到了当地的红军,很快参加了革命。由于他积极能干,很快成为农委主席。梁文超被抓的那天晚上,恰好被他看见,一路尾随着到了警署,小伙子思忖片刻,转身去找人。
没想到他们手里的迷药这么好使,只是一点点,就迷翻了所有的警察,小伙子很轻松地将梁文超救了出来。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梁文超没有暴露自己,跟小伙子告别,转身去找他的上级组织。
费尽千辛万苦,左躲右藏,终于找到了跟他单线联系的上级,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屋空。梁文超此刻进入两难的境遇,家不能回,组织也找不到,只好暂时化装成讨饭的,四处打听组织的其他人员。
谁知,当时的形势越来越紧,云州城内好多的联络点都凭空消失了,他的心里前所未有地恐慌起来,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尽管偷偷去看了几次,却是过家门而入不得。没有任务,也没有联络人,一切都是前途未卜,人海茫茫,他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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