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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主事

　　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以前的梁家，都是梁文超主持大局，家里家外事无巨细，都要经过他的安排。现在，骤然少了这个顶梁柱，梁家有点乱套了。

　　本来这几日，大太太姚氏一直安排家中的迎来送往，亲友接待以及府里的一应用度，表面虽平静如水，内心却如刀绞，她只是强撑着一股气，不让外人看看梁公馆的笑话。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姚氏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梁尚燕哭喊着抱住母亲，拼命摇晃母亲的身体。梁福乖巧地奔出门，踏着厚厚的积雪去请大夫。

　　胡媚儿经过了这几天的事情，气焰也低了三分，搂着儿子梁尚云一起守在姚氏的窗前。

　　喂了一剂药，姚氏虽然没有醒过来，但是脸色明显缓了过来。梁尚燕吩咐梁福给大夫支付丰厚的酬金并亲自送大夫回诊堂。

　　眼见着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胡媚儿搂着儿子也回到了房中，独留梁尚燕守着依然昏睡的母亲。

　　窗外，刚刚停歇的雪花又飘落下来，比之前越发绵密了，如撕扯飞扬的棉絮一般。远处的屋宇早就被白色掩盖的严严实实，天地间没有任何声响，只能看见雪不停地下着，下着。

　　“啪”的一声，炭盆里的碳爆了，火星子在有笼盖的盆里四溅，却没有一丁点溅出来，可是却把梁尚燕吓了一跳。

　　她俯下身，摸摸母亲的额头，再试试自己的，还好，温度正常。吴妈掀帘子走进来，带来一股寒气。梁尚燕赶紧将被角朝上掖了掖。

　　“大小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吴妈把托盘端在她面前，里面是一碟酥皮点心，一碗红糖桂花圆子汤。梁尚燕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吴妈朝着床上瞥了一眼：“大小姐，人是铁饭是钢，务必要保重身子呀！”

　　看着梁尚燕还是摇头，吴妈微微叹口气，将吃食轻轻放在靠近炭盆的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梁尚燕很久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母亲了，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总是慈眉善目，低眉顺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这几日，梁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却一力承担下来，成为了家中的顶梁柱、主心骨。

　　看来是我小看母亲了！梁尚燕的手指划过母亲明显消瘦了一圈的面庞，心里颤了颤，涌起一丝愧疚。

　　吴妈再次进来的时候，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梁尚燕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给姚氏又灌了一些水。屋内热乎乎的，如春天般温暖。母亲虽不喜脂粉香气，却喜欢花卉，雕花的案几上，一盆腊梅开得正好，窗棂边上的那株兰花也在吐蕊。

　　原来母亲才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人，以前是我错看她了。梁尚燕看了一眼吴妈，对她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母亲这里，我来守着就好。”

　　吴妈的笑容里泛起一丝苦涩：“谢谢大小姐体谅，可是我伺候大太太伺候惯了，就算回屋也是睡不着。还不如咱们都在这里守着，哪怕做个伴也好。”

　　梁尚燕知道吴妈与母亲虽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妹。吴妈从小就陪伴着母亲，两个人一起长大。到了母亲出嫁的时候，吴妈也要跟着来。母亲心疼她，想让她嫁个本分殷实的人家，可是吴妈执拗，不让做陪嫁丫头就要去跳井。母亲没办法，只好带着吴妈嫁了过来。

　　说起来，吴妈现在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八九，却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吴妈吴妈”的叫着，好像已经人过半百一般。

　　在吴妈的监督下，梁尚燕还是将点心和那碗桂花圆子汤喝了。肚里有了食物，在这暖房里，就有些犯困了。梁尚燕担心母亲，强撑着精神，却无法阻止上下眼皮打架。

　　到底是年轻人，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吴妈轻轻地给梁尚燕披上一件衣服，静静地守在她们娘俩身边。

　　胡媚儿的屋里，儿子早已睡得香甜。一向睡眠极好的胡媚儿破天荒的失眠了，屋里香炉里焚烧的香，原本是她最喜欢的甜腻香气，不知为什么，此刻竟然让她烦闷异常，喘不上来气。

　　“翠莲，翠莲，翠莲！”

　　一连喊了三声，才听见翠莲慌慌张张的脚步声朝着这边跑过来。胡媚儿脸色一寒，冲着衣裳都没来得及扣好的翠莲一顿臭骂：“你这个死蹄子，一天就知道挺尸，怎么不让你睡死去！”

　　翠莲心里委屈，往常这个时候，二太太早就歇下了，自己肯定也要去睡觉啊。嘴上却不敢犟，毕竟二太太在她身上使的劲比在其他人身上大多了。

　　“把那香炉里的香给我换了，换成安息香。”

　　翠莲尽管不解二太太为何突然让她换香，却还是手脚麻利地将香换了。等她退出二太太屋子，还没走到自己房门口，又听见二太太呼喊自己的声音。

　　一连声答应着，翠莲小跑进了屋里，二太太哆嗦一下，紧蹙眉头，冲着翠莲呵斥：“你一出一进，把屋里的暖和气全带走了。从现在起，你就在这屋待着，省得带了寒气进来，让我们娘俩受了风寒。”

　　翠莲心里一凉，今夜里恐怕甭想闭眼了。她低着头，走到床前，将小少爷连着被子轻轻抱起，挪到旁边给他单独设置的雕花小床上。

　　到底是使唤惯了的丫头，还是有点眼色的。胡媚儿心里舒服了一点儿，复又躺回到床上，任由翠莲将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眼睛虽然闭上了，心里却一丝一毫不得宁静，老爷死了，家里的大树就倒了。今后，怎么在这个家里立足，就成了大问题了。

　　眼见这几日大太太打了鸡血一般里里外外张罗，这个家今后是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胡媚儿睁开眼，看看床榻之上依然睡熟的小儿，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原本从戏班子里的台柱嫁给梁文超就指望着下半辈子荣华富贵。自己又争气，给梁家添丁，生了一个小少爷。这个家应该就握在自己手里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爷突然遭此横祸，眼看着姚氏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一改往日的温良恭让，大有主家的架势。倘若不早做打算，梁公馆日后恐怕没有我们娘俩的容身之地了。

　　后半夜，姚氏悠悠睁开双眼，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屋子。屋顶的灯发出昏暗的光，笼罩在床前趴着的女儿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得更加白嫩透明。

　　“大太太您醒了？”

　　吴妈的声音带着几许惊喜，音调不由得提高了不少。姚氏正要嘱咐她小声以免吵醒女儿，却看着梁尚燕忽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也睁开了眼。

　　“母亲，您醒了！”

　　梁尚燕搂住母亲，将脑袋钻进母亲怀里，适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失去了父亲，母亲也找不见了。她着急地在家中的各个角落里寻找，却始终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好不容易看到院子长廊里有人背对着她，那身形好似母亲，她猛然扑过去，却醒了。

　　姚氏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慈爱地叮嘱：“我没事了，燕儿，你回去歇着吧。”

　　“我不，我要陪在母亲身边。”

　　梁尚燕撒娇地朝着母亲怀里又拱了拱，姚氏的身体被她拱的支撑不住，靠在了床头上。

　　眼见家里缺了主心骨，两个孩子都未成年，姚氏心里一片凄然。不管怎么样，这偌大的家业必须有人撑着不是？

　　姚氏捧起女儿的小脸，试探地问道：“燕儿，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梁尚燕这几天都被丧父之痛包围着，哪里会有什么打算？

　　“我还是继续读书呗。”

　　想要跟着吕生娟一走了之那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好重回学堂，好好念书吧。

　　姚氏眼底的担忧又浓了一层，她看看涉世未深的女儿，欲言又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丈夫的去世，对这个家是致命的打击，如果不立时找出一个人撑住这个家的话，梁家的破败时日不远了！

　　姚氏将家中事务在胸中盘算了个遍，别看胡媚儿平日里人前人后风光无限，让她主事，却是万万不能的。一来她没有经营的天赋，二来把这么大的家业交到她手里，姚氏一万个不放心。

　　此刻，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女儿了。姚氏看向梁尚燕的目光中多了些热切，她抓住女儿的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燕儿，读书虽好，却终究不是长久的营生，你看，咱们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人管理不是？”

　　梁尚燕赞同母亲的话，从前父亲一人撑起一个家，现在父亲不在了，这个家总要有人当家作主：“母亲，这几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您安排的，所有人都说井井有条，不比父亲在的时候差，所以这个家您来当最合适。”

　　姚氏苦笑一声：“这些天，母亲不过是按常理安排，算不得合适。更何况，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就连账目都看不清，如何管家？”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毕竟年幼，梁尚燕也没了主意，母亲总不能是想让二太太当家主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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