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国文,李扎古先是一怔,继而咧开嘴笑了。
不过,他没有过多的跟苏国文说话,而是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摊在桌子上数了起来。
苏国文眼瞧着李扎古坐在桌边,把钱全部摊平,然后分成十份,一张一张地数。
苏国文虽然听不太懂拉祜族的语言,却也依稀分辨出,这个李扎古说的是:“1,2,3,4,5……”
他一直数到10,然后便拿出一根木棒记一个单位。紧接着,又开始从“1”数到了“10”。
每数到一个“10”,李扎古就用木棒做一个单位。
苏国文错愕地看着李扎古的桌面上摆了一大摊的钱和木棒,一阵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钱全都被吹乱了。
李扎古气急败坏,他嘀咕了一句什么,起身关上窗户,坐在桌边重新再数。
木窗有缝隙,风还是会刮进来,苏国文好心地上前,帮李扎古按住那些钱。李扎古这才安心地重新开始数,一十一十地数着,直到晚饭做好后近二十分钟,钱才数完。
李扎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苏国文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苏国文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孩子们会把“1+1”算成等于6了。
拉祜族寨子里,村民们对数字的概念,基本局限在十以内。计数的方式,就按照刻木和实物记数。在这种环境下,学生们用他们的生活经验来算这道题,应该说,他们已经算对了。
***
“1+1=?”
苏文新叫起坐在第一排的孩子,问她。
那是一个有着一张圆圆脸庞的拉祜族女孩,她认真地拿起代表“1”的那个木棒,然后又把所有的木棒全都竖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一排。一边排,还一边念念有词。
果然如此!
苏国文的猜测果然得到了确认。
苏国文无奈地扶起了额头。
孩子一见自己的老师扶额,也纷纷举手,跟着他做起了这样的动作。
“哎,孩子们,不用跟老师学。”苏国文挥了挥手。
孩子们相互看了看,全都学着苏国文的样子,挥起手来。
“哎呀,我说孩子们呀……就不要学老师啦!”苏国文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孩子们把手都放下。
孩子们见状,愈发来了精神,全都开始举起小手向下压。
大抵是觉得这个老师很好玩儿,他们一边做手势,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国文也笑了。
老师笑了,孩子们就更高兴,索性哈哈大笑,连做的手势,都开始多种多样起来,有的甚至又跳又蹦。
苏国文又好气又好笑,看起来,自己的教学任务,还任重而道远啊……
***
“1+1=6?你这个秀才教出来了一群1+1=6的学生?”苏国文把自己的这番遭遇,说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苏文新听,苏文新笑得前仰后合。
苏国文是苏文新母亲歪肯第一任丈夫的侄子,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但却胜似兄弟,情同手足。
苏国文外表温和,却又有着狂烈热血的一面,恰似沉静冰山下的浩瀚深邃的大海;而苏文新虽然赤脚行医多年,看上去魁梧强壮,内心却温和谦逊,像照在帕冷山上的明月。
作为朋友,苏文新很敬佩苏国文,常说他是布朗族最有远见、最睿智的人,遇到疑惑,常常会向他请教;而苏国文也赞许苏文新医术高明,拥有最接地气的处世智慧,遇到自己解不开的心结也会常常找他一吐为快。
“我现在也是一悉莫展,我在台上苦口婆心地讲,孩子们在底下听得云里雾里,课堂上的内容,能听懂百分之一,都是多的。”
“这次,秀才遇到娃娃,也有理说不清了。”
苏文新笑着,把刚刚煮好的烤茶递给了苏国文。
苏国文接过烤茶,哈哈大笑。
“咱们俩,一个住在塑料棚里,一个讲了半天的课没一个学生能听懂,真是半斤对八两。”
“半斤八两,听不懂!”
小小的叶萝看到大人们都在说笑,也想想来凑个热闹,怎奈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便噘起小嘴儿,生起气来。
大人们哄堂大笑,可笑着笑着,苏国文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叶萝,你刚才说什么?”
叶萝被苏国文的气势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国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在叶萝的面前蹲下来,温和地说道:“叶萝,告诉大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苏文新颇有些莫名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叶萝看看爸爸,又看看苏国文,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半斤对八两。”
“然后呢?”
“听不懂。”叶萝说着,还负气地跺了跺脚,“叶萝听不懂!”
苏国文“哈”地笑了起来,直接把叶萝高高地举了起来。
“好!好!好哇!”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把叶萝塞回到苏文新的怀里,兴冲冲地走出了“塑料棚”,连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
“苏老师这是怎么了?”而门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女儿达恩,一边不解地看着丈夫,问。
由于苏国文的学历最高,且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家乡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尊称他为“苏老师”。
“大概是想到关于‘半斤对八两’的事儿了吧。”苏文新笑呵呵地抱着叶萝,道。
“听不懂!听不懂!”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萝看着一个劲儿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气得鼓起小腮帮,从父亲的怀里挣扎出来,跑掉了。
“苏老师这个秀才,能到基层教乡村的孩子们读书,真是难得。”而门由衷地说,“孩子们有福呀!”
对于像苏国文这样拥有高学历的人来说,想要在县城,甚至是市里、省里寻求一份好工作和好的生活环境,是不在话下的。而大多数的人,也更向往现代化的都市生活。但苏国文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主动去到基层最艰苦的地方任教,这份勇气与担当,让人敬佩。
“苏老师有大智慧,也有大胸怀。”苏文新笑着说,“他的眼睛,看着更长远的地方。”
长远的地方,到底有多远,而门不知道。
在她的心里,盼望的,只有一家人吃得饱和睡得暖这几件事。
和丈夫说完话,她就用布把达恩系在背上,转头去喂鸡了。
***
虽然同是澜沧县,但山路陡峭,仅能靠双腿做交通工具。
饶是这样,也没有让苏国文觉得累。
他兴冲冲地走下山路,连乡亲们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到。
孩子的智慧总是令人惊喜,小叶萝点出了一直被苏国文忽略的事情——语言。
正如小叶萝所说的“听不懂”,拉祜族的孩子们不是学不会1+1=2,而是他们听不懂苏文新所说的话。
所以语言,就是第一关!
为普及普通话,教师们在给孩子们讲课的时候,使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但自幼生活在父辈和祖辈们身边的拉祜族的孩子们,从小就在只说拉祜族语言环境下长大,普通话的基础,是非常弱的。
想要让他们一下子听懂自己用普通话讲课,是不可能的。而他们早就已经在祖辈、父辈们的影响下,把木棒记数的方法刻在了脑子里。语言不通,想要打破这种固有观念,就更难了。
因而眼下苏国文面对的问题是,想要实现让孩子们有文化、懂知识,必须要过语言这一关。
于是,在第二天的课堂上,就不再是老师教学生,而变成了学生教老师。
苏国文也没有刻意再去准备教具,而是拿到什么,就问什么。
他会指着黑板,先让孩子们教自己拉祜族语怎么说,然后再用普通话来再说一遍。课下,他经常去拜访周围的乡亲,让他们教自己一些生活用语。
如此一来,苏国文会了拉祜族语言,孩子们也会了普通话,师生之间的交流,终于越来越流畅。
不到一个月,孩子们终于学会了1+1=2。
就在苏国文的教学终于有了进展的时候,背着药箱去往邻寨行医的苏文新,正面临着一场生离死别。
这天,他正准备用石灰把村卫生所重新粉刷一下,一个年轻人就匆匆地闯了进来。
“苏医生,我爸!求你救救我爸!”
年轻人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这是居住在邻寨的小伙子,实洼。他的家,在半山腰,从家里到村卫生所,需要走近四个小时的山路。
那时候村卫生所没有电话,贫穷的山寨,更加不可能有。信息的传递,只能依靠人力。
实洼的父亲,早在半年前就因为肝病卧床不起。上了年纪的人,没法去县里看病,苏文新就用中医结合的方法,给老人用药。
艰苦的生存条件,和阴冷潮湿的冬季,对于老人的身体来说,是一场艰难的考验。清晨起来,老人的状况就出了问题。
“我爸可能要不行了……”
实洼一直忍着的眼泪,在看到苏文新之后汹涌而出。
苏文新二话不说,拎起药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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