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芒景村还是土路的当时,交通工具根本无法行驶,能指望得上的,只有自己的双脚。
为了方便村民们就诊,苏文新经常会背着草药,或是疫苗,徒步走几十里的山路,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走。有时候遇到病重的病人,他就会在寨子里住上几天,随时关注村民的病情。寨子里的村民们,都盼着苏医生的到来。
山路崎岖,又刚下过雨,苏文新马不停蹄地往村寨赶,一路上有好几次都险些滑倒。
然而时间就是生命,苏文新气喘吁吁地赶到病人家里时,病人的亲属全都集中在屋子里,盼着苏文新到来。
苏文新来不及说话,便直奔病人。
“叙逢大伯!”
在苏文新的呼唤下,面色灰败,眼皮合拢的七十岁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是苏医生啊。”老人已经坐不起来了,他向苏文新伸出了手。
苏文新原本想要替他诊脉,老人却握住了他的手。
“苏医生,谢谢你啊……路那么难走,辛苦……”
老人和蔼地笑着,拉着苏文新的那双手,慢慢地松了。
那双手上的温度,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老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叙逢大叔!”
苏文新采取了急救措施,苏文新的医术,在全县也是出了名的高超,然而纵然如此,他也仍然跑不过时间,跑不过死神的脚步。
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病人,心里翻涌而起的,是无限的悔意与悲伤。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赶到,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山路,却不给人这样的机会。
苏文新无力地跌坐在地,病人的家属低声地抽泣,木屋里顿时弥漫了悲戚。
“苏医生。”病人的儿子实洼走过来。
“天黑了,山路危险,您到我亲戚家暂住一下吧……”实洼充满歉意地说。
寨子里太穷了,他们一家三四口,都挤在一个并不大的木屋里。
儿子和儿媳一间房,母亲带着孙子住一间,父亲的尸体则停放在并不大的堂屋里。
苏文新摆了摆手,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便指了指堂屋的地面,说:“我就在这将就一夜,明早再说。”
实洼立刻急了:“这怎么行?!”
苏文新摇了摇头:“我是医生,医生哪有什么生死的忌讳?你们先料理叙逢大伯的后世吧。”
实洼感激地看着苏文新,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村卫生所的条件有限,大城市医院常有的ICU病房,在这里是遥不可及的奢侈之物。通常苏文新在二十四小时监护重病患者的时候,就在同一个屋子里和衣而卧。
而像在已经逝去的病人身边睡觉,对他来说,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忌讳。
“叙逢大伯,对不住了,要是路好些,我走得快些,也许至少还能救你一命……”
当夜深人静,面对着叙逢大伯那张安详的面容的时候,苏文新默默地自语。
自此,苏文新的心里埋下了一个修路的种子,若干年之后,当他有能力为村里修路的时候,几乎倾尽所能,也倾尽所有。
当然,这是后话。
***
“晚霞照映山寨,
采茶人满载归,
木楼顶上座座起炊烟,
家家户户炒茶忙,
月光下揉茶又抒情,
晚风吹来茶飘香……”
塑料棚里,飘出一阵阵茶香,那是婆婆歪肯正在炒茶。
歪肯能歌善舞,是布朗族极受尊敬的歌手。
在布朗族的日常生活中,民歌是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歌多以调为主,歌词质朴简单,而曲调则内容丰富,曲调繁多。由于布朗族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因而传说与歌谣、曲调,全部都是口口相传。
歌手拜师学唱民歌,往往一学就是一辈子。歪肯是所有歌手里最有天赋的一个,她不仅能歌传统的歌谣,还能即兴作曲、作歌,每逢村里有大型仪式,或是有人家举办婚礼和庆典时,歪肯便会被邀请到场唱歌。
尽管年轻时候尝遍辛酸,吃了很多苦,乐观的她,依旧热爱着生活,热爱着劳动。
这也是子女们最为敬重和钦佩她的地方。
而门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把已经睡着的达恩放在了竹床上。
苏文新去给邻寨的村民们看病去了,
虽然方便了村民,但家里的农活和家务,就全都落在了而门的肩膀上。
她既要照顾孩子们,还要照顾茶园,做各种农活。
好在,婆婆歪肯能够帮她照顾孩子,打理家务。。
贫困的生活,和过重的劳动,和恶劣的生活条件,让而门很早就没有了奶水。达恩不满三个月,就靠米汤和土鸡蛋允饥,身体十分孱弱。
“洗衣服交给我,你早点休息。”婆婆歪肯知道儿媳的辛苦,便叮嘱她不要再继续工作。
而门应着,走到角落,拿起针,去挑脚上的水泡。
忙碌着的一家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苏文新原本用来粉刷村卫生所的石灰,在长时间的日晒下已经开始发酵。
针尖刚刚刺破水泡,而门正要处理伤口,便听到轰的一声响。
石灰爆炸了。
扑面而来的粉尘和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也透不过气。
歪肯背起叶萝,掩着口鼻喊而门。
而门大声地让婆婆先走,自己则捂着鼻子,奔到床边,抱起达恩往外跑。
婆媳两个满脸是灰地奔到外面,叶萝吓得哇哇大哭。
村民们听到声响,全都奔了过来。他们围绕着歪肯和而门,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而门来不及回答村民们善意的询问,她安抚着叶萝,却忽然发觉,她并没有听到达恩的哭声。
两个多月的孩子,遭遇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吓到。
当而门的目光落在小女儿身上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
小小的达恩,满头满脸都是黑灰,小小的嘴巴张着,正在艰难地呼吸。
——她吸入了大量的粉尘,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而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歪肯一把夺过达恩,大声地喊着而门的名字。
“孩子给我,快去找科岩!”
婆婆的声音,让而门瞬间清醒过来,她充满担心地看了小女儿一眼,便立刻飞奔着跑下了山。
心里像是装着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既沉,又疼。
而门这一路疾步地奔跑着,一刻都不敢停歇。山路上的石子磨破了她刚刚挑破了水泡的脚,鲜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浸透了鞋子。
她边跑边哭,脸上的灰尘被泪水冲刷得深浅不一。
而门跑得太急,以至看不清脚下,直接从坡路上滚了下去。
她的身上都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直流。但对于孩子的惦念却让她顾不得这些,站起身就跑。
当而门出现在眼前,苏文新险些认不出这个蓬头垢面,满身鲜血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婆娘。
“而门?你怎么了?”
而门一把拉住了苏文新。
“快,石灰爆炸了,达恩她……”
话还没说完,而门就哭出了声。
苏文新的脸色骤变,他这才想起自己放在屋子里的那袋石灰,立刻掉头就奔出了屋子。
实洼和家人们走过来,扶住而门,想要替她处理一下伤口,而门却只是摇头,举步追了上去。
她的脚步慢,追不上苏文新,苏文新有几次停下来看她,而门却拼命挥手,示意他先走。
时间就是生命,对于小小年纪的达恩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机。
苏文新赶回到村卫生所的时候,达恩的皮肤,都已经涨成了紫色。
村民们围着歪肯和两个孩子,却全都束手无策,谁也不敢贸然动手去帮助她们。
苏文新看着达恩,心如刀割。
“都怪我,好好的,弄什么石灰!”
看着奄奄一息的达恩,苏文新不止一次地懊悔,不止一次地责怪自己。
“这也不是你的错,”而门安慰着丈夫,“卫生所的房子已经裂得那么厉害,如果不及时粉刷修补,说不定哪天就倒了。”
村卫生所的土房,是几年前村民们一起动手搭建的。
经过了长久风雨的洗礼,它现在已经岌岌可危,裂出了很多深深的裂痕。
为了村民们的安全着想,苏文新会每半年就粉刷和加固一次卫生所。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没有想到,骤然升高的气温让爆发了这样的一场灾难。
现在自责已经没用了,苏文新能做的,就只有全力救治自己的女儿。
他不能,也无法再次承受这种死别,更何况,这是个年仅几个月的女儿。
更何况,达恩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疼痛都无法表达。
“我看,还是去城里吧。”村长黄石山说,“眼下,只有城里的医院能治。”
苏文新这几年为了芒景村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次的事故,让大家的心全都悬了起来,他们聚集在村卫生所,积极地替苏文新想着办法。
“孩子这么小,还怎么往城里折腾?路这么远,山路这么陡,到了城里,还不得猴年马月?孩子能挺得住?!”住在村卫生所旁边的汉蒙心直口快,完全没顾及得到苏家人的心情。
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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