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天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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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说:向春天 作者:塬上草 更新时间:2021-10-13 08:58 字数:5506

  返回卢西县的第二天早上,杨春坐上了县委办主任刘天喜为他安排的公务用车。刘天喜对年轻司机说,路上开慢点,把老杨安全送回罐儿村马上返回。小司机说,放心吧,刘主任!

  车窗外,卢西县城林立的高楼,宽阔的街道,街道两边整齐划一的秃秃的法桐,在杨春眼前层出不穷。少顷,大山、田野和村落渐渐进入杨春的视野。八九时节,洛河里不见了封冻的冰凌,橡胶坝畜起的满满一河水,如一面偌大的镜子,在春天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路旁的柳树,垂挂着细细长长的枝条,枝条上泛着淡淡的鹅黄,那是春姑娘的长发,极尽妩媚和柔美,让人浮想联翩。春日的暖阳沐浴着豫西九龙山区的广袤大地,似乎用肉眼就能看到大地上那氤氲升腾的春天的气息,湿漉漉的,密匝匝的,似有千万个向上运动的生命在奔跑,向着天空,向着太阳,向着春天,争先恐后涌动着,激荡着,奔突着。透过窗玻璃,阳光如一双温柔多情的催眠的大手,让杨春顿然生出一层厚厚的睡意。他慵懒地把头斜靠在靠背上,脑海就一幕一幕浮现着几天来的许多难忘的场景。

  这些天,杨春是在激动和兴奋中度过的。白天,有应接不暇的已知和未知的大事要事在等着他去一一完成;夜晚,从山里老窝到京城的高级宾馆,层出不穷的新面孔和不断更换的休息环境,让杨春时刻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中,这新鲜感里参合着感动、激动和兴奋,弄得他彻夜难眠。刚一坐上刘主任为他安排的专车时,那种混合着新鲜激动和兴奋的心情,仍然在他的血液里涌动着,奔流着。他透过车窗玻璃,看到了卢西山城的另一面——现代,整洁,静谧,美丽。这些年,他来过多少回县城,已经无法记清了,然从未有过今天这样新奇的感觉,这是通过小轿车的车窗看到的山城景致,跟平常步行或者坐着大班车和蹦蹦车所看到的咋就大不一样了哩?他想,县城还是原来的县城,人还是原来的人,今天咋就有了新的发现?他微微挪动了一下靠在车座靠背上的头,眯缝着眼睛,让暖融融的阳光,通过车窗玻璃过滤到他的脸上。车子轻微的颠簸,让他有一种坐轿子的感觉。暖阳和轻轻的晃动,是最好的催眠剂。杨春对自己浅浅笑了一下。他终于找到了对山城新发现的答案:啥都没有变,是你看县城的视角变了,是你的心情变了。视角变了,心情变了,看世界的眼光也就不一样了。他禁不住想起了三十七年前他拖着一条腿回村时的情景。当时他已绝望到几点,而今他是兴奋到了极致。如果说那时他是在地狱里看世界,那么现在回村,就是在天堂看世界……正在想着,车子早已驶入高速公路,一路向南,风驰电掣疾驰而去。

  在罐儿村,一大早,村支书贾世超和驻村工作队长梁明就招呼大家,在村头的麦场上栽木杆,搭建彩门楼。彩门楼的骨架上绑着密密匝匝的柏树枝,柏树枝在这早春时节,散发着绿油油的清香。门楼上方拉着一条横幅,一行不甚规范的毛笔字写着:热烈欢迎全国脱贫攻坚先进杨春回村。两边是一副对联,上联是:拉一把自强不息跟党走。下联是:站起来脱贫致富奔小康。贾世超立在远处指挥着拉横幅,贴对联,指指画画,左看右比,说着左边再往高处去点,右边也往高处去点,不要弄得太低。正在指指点点说着,黑娃忽然跑过来对贾世超说,贾书 j,贾书 j!贾世超在乱哄哄的人群里看见黑娃朝他走过来,好像在喊他。他停止了指指点点,盯着走过来的黑娃问,咋啦,看把你急的,啥事?黑娃走到贾世超跟前,咬着他的耳朵说着,又指指村头。贾世超的目光顺着黑娃所指的方向看去,二话不说,急匆匆走出人群,并朝梁明打招呼,两人直接朝村头小路奔去。老远,贾世超和梁明就朝迎面走来的几个人打起招呼。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贾世超说,樊书 j,你咋来了?樊一雪表情平静,对着正朝她走过来的贾世超说,贾世超,贾书j,你胆量不小么,不给乡党委政府通个气儿,就悄悄干起来了?!你这叫啥,叫自由主义泛滥,再说严重一点,那就是目无上级领导!贾世超陪着笑脸,紧走几步来到樊书 j 面前说,樊书 j,千万不敢上纲上线,我就想给我老同学杨春一个惊喜,同时也表达一下全村人对我们罐儿村出了这么一个全国典型的祝贺,别的意思可真没有。樊一雪平静的脸上堆起一层带有嗔怪的笑容,说,那你也得先跟乡里沟通一下,原本咱们乡里要搞个欢迎仪式的,你一声不吭,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叫我们咋弄?!跟在樊一雪身后的乡 z 陈有义故作严肃说,樊书 j 说得对,你这是要跟乡里抢功呀咋?说着,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梁明说,你这是助纣为虐呀!梁明赶紧陪着笑脸说,陈乡 z 陈乡z,您这是哪里话,我跟贾书 j 可不敢跟领导抢功。贾世超一看阵势不对,急忙鞠躬抱拳,说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跟领导抢功呀。他灵机一动,对二位领导说,樊书j,陈乡 z,都是我做事欠考虑,这事儿跟梁队长没关系。樊一雪朗声大笑,说跟你们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嘛!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贾世超说,要不这样你们看中不中?咋样?樊书 j 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贾世超说,要不这个欢迎仪式由咱乡里来操办,我们做好服务,二位领导看咋样?樊一雪淡淡地问,这样搞,你愿意?贾世超说,有啥不愿意,一百个愿意,由咱们乡里来主办,规格一下子就高了,也给我们罐儿村长了脸,何乐而不为?一直平静里藏着严肃的樊一雪和陈有义再也憋不住了,像在上演变脸戏法一样,两张脸都由多云变成了阳光灿烂。樊一雪说,都说你贾书 j 脑瓜子活泛,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陈有义也说,就是,你这个贾机灵还真不是假的,是真机灵!一句话,逗得在场人又一次哈哈大笑。

  在彩门楼前,樊一雪赞叹说,这副对联写得不错,看来村里也有能人呀。贾世超说,我跟梁队长和几个臭皮匠琢磨了两天,才弄出这副对联,功劳要记在梁队长身上,大家琢磨来琢磨去,还是他最后一锤定音。陈有义说,高手在民间呀。樊一雪却盯着上边的横幅若有所思。贾世超问,樊书 j,你看这横幅内容咋样?樊一雪说,我就在琢磨,回村两个字,有点小家子气。陈有义说,不如改成凯旋归来。梁明说,嗯,这个好,大气。贾世超也说,对对对,凯旋归来,咱杨春是英雄,英雄回家,就叫凯旋归来。樊一雪摇摇头说,多出两个字,就成了一头沉了,不能居中,不如去掉“归来”,只要“凯旋”,这样就不用从头再来了。大家都说樊书 j 说得好,就按这个来。

  人们在村头小场上忙着搭建彩门楼的当儿,吴幸福在屋里也没闲着。他从村里小卖铺买回红纸,专门找到刚嫁到罐儿村不久的小凤闺女巧玲家,央求小凤帮他做一朵大大的大红花。小凤故作不解,问吴幸福做大红花干啥,而且还是朵超级大红花。吴幸福朝小凤诡秘一笑说,你就给我装吧!我给我自己个做还不中?!小凤说,你有啥功啥劳,还戴大红花?是不是看人家杨春当上了大模范,你也眼红了,要跟人家比一比?吴幸福脸上登时堆起一层羞愧,带有警告意味地对小凤说,你是故意拿我开涮不是,有伤我的自尊哦!都三十多年了,我啥时候胜过杨春,头发都白了,土也埋到脖子疙瘩上了,还跟人家比?毕啦毕啦,这辈子是没指望喽!小凤歉意地朝吴幸福笑笑,说我可没那个意思,你先前不是总跟杨春不对付么,故意逗逗你,你可甭生气啊。你从前是走过一段弯路,可是,浪子回头,那是金子也换不来的,要不是……我才不会理你哩!中了中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说它弄啥!真快呀,一眨眼,都老了!两个人你来我往说着话,手就不停地在叠红纸,剪红纸,半个时辰功夫,一朵足足两拃大的红花就成型了。

  杨春仿佛做了一个梦,仿佛又不是梦。他又回到了三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二十六岁的杨春,是两条腿走出罐儿村的,回来时却只有一条腿。他感觉眼前的路突然断了,断成了一个悬崖。上天无门,下地没路,就是他当时的心境。既然无路可走,你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当一个轻微的颠簸把他从恍恍惚惚中弄醒的时候,轿车已经下了高速,正行驶在通往瓦房沟乡的209国道上。国道早已铺上了柏油,再不是尘土飞扬的沙石路。他环视一下小轿车的内部,一尘不染,永久留在记忆里的那辆颠簸的敞篷汽车,仿佛又在他耳畔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宁静的、正在孕育着春天的层层叠叠的大山,在轿车窗外层出不穷闪过……敞篷车箱里,他坐在行李卷上,为了保护他,贾世超和黑娃就站在他面前,以防止其他乘客由于车辆颠簸、拐弯或急刹车时,给他造成二次伤害。一车人身上都被黄色的尘土覆盖,一个个如灰驴。杨春透过车帮的缝隙,凝视着第次闪过的大山。那些山仿如从死亡线上逃离的幸存者,和他一样灰头土脸,死气沉沉。而今天,坐在小轿车里的杨春,透过轿车明净的玻璃,看到的大山,却是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孕育着无穷力量的,积蓄着无限希望的。你说怪不怪,同样的山,同样的季节,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心境下,怎么就又有了这多的不一样呢?!杨春又想到了父亲杨兴旺,母亲崔小菊,可惜二位老人都走了,走了十多年了,要是他们还活着,要是他们能看到我三年两头进北京当模范,他们该有多高兴呀!上回从北京回到罐儿村,他专门去到父母坟上,把他进北京开会的好消息慢慢说给两位老人。这次回去,他还要去坟上烧纸,奠酒,还要给他们报告一下去北京当模范的好消息,让他们在天上也能高兴。爱春这个时候在做啥?是在村头等我,还是在喂猪,还是在香菇大棚里忙碌?这个女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顶着家庭和社会的压力,硬是嫁给了我这个“二锅头”男人,而且在我失去了一条腿以后,从没有嫌弃过我,还像我好好的时候一样,甚至比我好好的时候对我还要好,硬是把我死了的心一点一点救活,还给我生儿育女,成了我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她太不容易了,如果没有她,我如今也不知道是个啥样子。杨春静静地靠在靠背上,看着从眼前掠过的山川河流村落,许多老画面旧镜头,一一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想起了农村有一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道出了人这一辈子无法预料的变故和无奈。他曾经信过命,后来又不相信命,对于这个问题,他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如今只相信一个道理,不管老天爷咋样对你,你自己个首先要对得起自己个,只要不放弃,全力拼过了,就不后悔,不管结果咋样。

  车子快开到瓦房沟乡政府所在地时,杨春接到一个电话,是贾世超打来的。贾世超说,原先定的要先到乡政府,现在不去了,你直接回罐儿村。杨春问为啥?不是定好的么?贾世超说,我咋说,你就咋办,不要问恁些为啥,回村你就知道了。杨春还有问题要问,电话已经挂断了。听着断线的忙音,杨春嘀咕道,这个贾世超,又在耍啥把戏?

  当轿车在罐儿村村口停稳,杨春架着双拐刚刚站稳的当儿,路边的大核桃树背后就闪出一个人。这人手里捧着一条枣红色缎子被面,折叠得齐齐整整,呈一个长条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贾世超。在贾世超身后,还跟着梁明和杨春媳妇权爱春。他们径直朝杨春走来。贾世超说,欢迎大英雄杨春荣归故里!杨春说,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贾世超说,这只是个开头,好戏还在后头哩。说着,就把缎子被面斜挎在杨春左边肩膀上,在右边腋下用别针别好。权爱春一直看着杨春,喜悦和激动在脸上绽放着,在眼眶里滚动着。她用手轻轻为他掸去身上的几处灰尘。这时,有一个身影闪出大树,老远,就听那人说,老同学,我今儿个也跟着你光荣一回。杨春一瞧,是吴幸福。他手里捧着一朵特别硕大的红花,小跑着朝他走来。杨春一愣怔,马上就缓过神说,哦,是幸福呀,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贾世超说,他亲自给你做了一朵大号的红花,还要亲自给你戴上。吴幸福在给杨春佩戴红花的时候,杨春拍了拍吴幸福的肩膀说,你呀,弄这做啥么!吴幸福说,我是真心实意向你表示祝贺,向你致敬。杨春说,你啥时候学会这些道道了,老同学,永远都是老同学,啥学习呀致敬呀,听着咋恁别扭!贾世超说,幸福在你去北京那天对我说,今后要好好向你学习,进北京是没指望了,能到县里领个劳模奖,就中了。

  在贾世超和梁明等一杆人的簇拥下,杨春朝村里走去,远远的,就看见村头麦场上搭起的彩门楼。他疑惑地问贾世超,这,这是弄啥哩么?贾世超说,欢迎大英雄么做啥。杨春说,弄这大场面,不合适吧?贾世超说,这是领导的意思。杨春说,领导?啥领导?正说着,迎面走来了樊一雪和陈有义等人。两位领导一边鼓掌一边对着杨春说,欢迎你,杨春!你是咱瓦房沟乡,咱卢西县的骄傲!杨春架着双拐有片刻的迟疑,当真真切切看清楚是樊书 j 和陈乡 z 时,他显得意外而激动。他对身边的贾世超说,好家伙,原来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把乡里领导都搬来了!贾世超说,咱罐儿村出了人物,上头中央领导 、省委领导 、市委领导 都接见了,咱乡里书 j 乡 z 还能空了?原来准备在乡里办欢迎仪式,后来就挪到村里了,乡里村里在一坨搞,这式一来,既隆重又有意义,咱罐儿村是啥?是全国模范的家乡,多厉害呀!杨春不屑地瞥一眼贾世超说,去你的吧,领导当时间长了,嘴上功夫练得不赖么。这时,樊一雪和陈有义已经走到杨春跟前,先后跟杨春握手。樊一雪 说,表彰大会上,人民大会堂座无虚席,就你身边放着一副拐杖,老家人一眼就能认出是你!杨春说,收到了好些微信,说在电视里看到我了。谢谢卢西县的父老兄弟姐妹,谢谢各位领导。又说,樊书 j ,陈乡 z ,你们这阵势……面露愧色。樊一雪说,欢迎全国先进,这还不够排场,要集中全乡的干部群众为你办欢迎仪式才够格,这阵势就把你吓着了?杨春说不是,是我……我觉得这样兴师动众不好吧。有啥不好?!陈有义说,这是乡党委和乡政府全体干部的共同心愿,也是罐儿村父老乡亲的共同心声。

  罐儿村头的土场上,彩门楼上彩旗飘扬,台下座无虚席,欢迎仪式隆重而热烈。台上,樊一雪代表全乡人民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贾世超代表罐儿村对杨春胜利归来作了简短发言。杨春的包扶人梁明也对杨春表示了祝贺。杨春最后用朴实的语言,说出了真挚而动情的感言。

  午后,杨春和权爱春在杨雨杨雪的陪同下,来到村东头山坡上父母的坟前。杨春丢下双拐,噗通跪倒在地,泪水唰唰涌出眼眶。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二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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