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小说

第三十八章 惟道是从

　　我做长沙王太傅第三年，有一只鵩鸟（猫头鹰） 飞入房间，停在座位的旁边。猫头鹰像鸮，是一种不吉祥的鸟。我因被贬来居长沙，长沙低洼潮湿，我常常哀伤，以为寿命不可能长，就作赋来安慰自己。《鵩鸟赋（并序）》写道：

　　谊为长沙王傅三年，有鵩飞入谊舍。鵩似鸮，不祥鸟也。谊即以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也。其辞曰：

　　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异物来崒，私怪其故，发书占之，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主人将去。”问于子服：“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语余其期。”

　　服乃太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万物变化，固无休息。斡流而迁，或推而远。形气转续，变化而嬗。沕穆亡间，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吉凶同域。彼吴虽大，夫差以败；粤栖会稽，句践伯世。斯游遂成，卒被五刑；传说胥靡，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孰知其极！水激则旱，矢激则远。万物回薄，震荡相转。云蒸雨降，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坱圠无垠。天不可与虑，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乌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和足控踹；化为异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贱彼贵我；达人大观，物亡不可。贪夫徇财，烈士循名；夸者死权，品庶每生。怵迫之徒，或趋西东；大人不曲，意变齐同。愚士击俗，窘若囚拘；至人遗物，独与道具。众人惑惑，好恶积意；真人恬漠，独与道息。释智遗形，超然自丧；寥廓忽荒，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得坎则止；纵躯委命，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呼若深渊之靓，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养空而浮。德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带芥，何足以疑！

　　这段话的白话是：

　　贾谊在长沙做了三年太傅，有只鵩鸟飞进他的住所。鵩鸟长得很像猫头鹰，是不祥的鸟。贾谊因为被贬到长沙，长沙气候很潮湿，此时看到猫头鹰，认为自己寿命已不长了，于是写了一篇赋来自我安慰。赋文说：

　　汉文帝六年，丁丑年，四月孟夏时节。四月里的一天太阳西斜时，有一只鵩鸟停在我的屋子上。它停在座位的一角，形态非常从容不惊。有怪物停栖于此，我心中暗中怀疑它飞来的缘故。打开书本占卜它，预示说到它吉凶的定数：“有野鸟进入我的房屋，主人即将离去。”我请求向鵩鸟发问：“我将要到哪里去呢？如果有吉事，你就告诉我，即使有凶事，也请你把什么灾祸说明。死生迟速的吉凶定数啊，请告诉我它的期限吧。”鵩鸟就叹息着，昂起头张开翅膀，口却不能说话，而请用胸中所想的来对答：

　　世间万物的变化，本来就没有停止。运转迁移，或推移回环，万物变化运转，反复无定。形与气互相移转连续变迁蜕化，精微深远，没有穷尽。福是祸的诱因，祸是福的根源。忧与喜聚集在一门之中，吉与凶同在一个区域。吴国很强大，夫差却失败了，越国栖息于会稽山，但勾践却称霸于世。李斯游于秦国，身登相位，达到成功，最终却身受五刑而死。傅説在傅岩操劳服役，殷高宗武丁以为他是贤人，用他为相。祸福相互依附纠缠，如同绳索绞合在一起，天命不可解说，谁知道它的究竟？水流矢飞，为外物所激，震荡转化，人事也有时因祸而至于福，互相影响，反复无常。云因势而上升为雨，雨因冷而下降为云，事物的变化复杂纷纭。自然界造化推动万物，使之运行变化是无边无际的。天和道，其理深远，不可预为思虑谋度，死生迟速有命，哪能预知它的期限！

　　天地像一个冶金之匠炉，造化像一个冶金之匠，阴阳所以铸化为物故喻为炭，物由阴阳铸化而成故喻为铜。聚散灭生怎么会有一定的法则？千变万化未必有终极。偶然为人，那里值得贪恋珍惜，而死亡又有什么值得忧患的呢？智慧浅小的人，只顾自身，以他物为贱，以自己为贵。在达人看来，自己和万物可以相互适应，故没有一物不合适。贪婪的人为财而死，刚烈之士为名誉而死。贪求虚名的人，死于权势，一般人贪求生命。为权力所诱为贫贱所迫的人，东奔西走，趋利避害；与天地合其德的伟人不为物欲所趋，对亿万变化的事物都等量齐观，一视同仁。愚笨的人为俗界所牵连，困窘的如罪人之受拘束；有至德的人遗弃物累，独和大道同行。众人惑乱之甚，所爱所憎，集聚甚多；得天地之道的人安然宁静，独和大道相处。放弃智虑，遗弃形体，超脱于万物之外自忘其身，深远空阔，与道浮游。人生如木浮水，行止随流；把自己的身躯完全托付给命运，任凭自然，不私爱身躯把它归于自己作为私物，活着仿佛随波逐流，死去好像休憩长眠。深邃得好像深渊潭水般幽然，漂浮的好像没有羁绊的小舟般自在，涵养空虚之性而浮游，德人不被万物牵累，知天命而不忧愁。因此像鵩鸟飞入舍内这种琐细小事，又有什么值得疑虑的啊！

　　文帝即位二年冬十月，丞相陈平去世。文帝下诏说：“我听说古代诸侯建立的国家有一千多个，各守自己的封地，按时入朝进贡，民众不辛苦，上下心情舒畅，没有违背道德的事情发生。如今列侯们大都住在京城长安，离食邑很远，使运送给养来京的官吏士兵既花费用又很辛苦，而列侯也没有机会教导和管理封地的民众，现在命令列侯们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在京任职和诏令所特准留下的人，派太子回去。”

　　十一月，月末日日食。十二月十五日，再次出现日食。文帝下诏说：“我听说上天生下万民，为他们设置君主来抚养治理他们。如果君主不贤明，施行政令不公平，那么上天就会显示出灾象来，警告他治理不当。十一月最后一天刚刚出现日食，已被上天谴责，哪有比这更大的灾象呀！朕有幸得以保全宗庙，凭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一个人依托在万民和诸侯之上，天下的治与乱，责任全在于我一个人，只有二三执政大臣好比是我的左右手。我不能治理和抚育好众生，上有损于日、月、星辰的光明，我的失德真是太大了。各地接到我的诏令后，大家都想想我的过失，以及我所知所见所思的不足之处，要求大家告诉我。并推荐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来补正我的不足，也希望各级官吏认真整顿好自己本职工作，尽量减少徭役和开支费用，以便利民众。我既不能以恩德感化远方，又总是担心外族有侵略的企图，因而使得边防战备未能停止。现在既不能撤除边防驻军，即又怎能饬令军队坚强京城的防卫来保卫我呢。现决定撤销卫将军统辖的部队。太仆所管的现有马匹，只保留到够用的数目就行了，其余的一律交给驿站使用。”

　　春正月丁亥，文帝说要亲自带头耕作，供给祭祀宗庙所需的谷物；赦免给国家服役收成又不好的民众的赋税。

　　三月，有关主管大臣建议文帝立皇子们为诸侯。于是文帝封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强为河间王，从齐国划出几个大郡，封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封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封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五月，文帝说：“古代圣明的君主治理天下，朝廷专门设有进言献策的旌旗和批评朝政的谤木，用来疏通治政的渠道，招致进谏的臣民。如今的法律规定批评朝政和传播妖言的人要治罪，这就使得群臣不敢畅所欲言，做皇帝的无从知道自己的过失，这怎么能招致远方的贤能之士到朝廷来呢？应当废除这些法令。百姓中有人背后诅咒皇帝，发誓相约互相隐瞒，后来又互相告发，官吏就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如果再说些不服的话，官吏又认为是诽谤朝廷。其实，这不过是由于小民们愚昧无知，以至于犯下死罪，我认为很不可取。从今以后，凡是触犯了这条法令的，一律不加处理。”

　　九月，文帝首次将铜制虎符和竹制使符发给各封国丞相和各郡郡守。

　　下诏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百姓依赖生存的基础，有的人不专心务农而去经商，因此衣食困乏。朕忧虑这种情况，因此今天率领群臣以鼓励农业。应免天下百姓今年的田租。”

　　三年十月丁酉时这月的最后一天，日食；十一月，丁卯是这月的最后一天，出现日偏食。文帝说：“先前曾下诏命令列侯回各自的封国，有的人还推托着没有走。丞相是我尊崇的大臣，就请他替我率领列侯们回到封国去。”于是绛侯周勃免去丞相之职回国。文帝命令太尉颖阴侯灌婴为丞相。废除了太尉这一官职，太尉的事务归丞相处理。

　　四月，城阳王刘章去世。淮南王刘长和他的随从魏敬杀死了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兵侵入北地，占据河南地区掳掠为害。文帝驾临甘泉。派丞相颖阴侯灌婴率兵反击匈奴。匈奴兵退出边塞，又征调中尉部下精通骑射的士卒归卫将军统辖，驻守长安。

　　文帝从甘泉前往高奴，顺路来到太原，接见原代国的群臣，一一给予恩赐。论功行赏，赐给民众牛、酒，免除晋阳、中都两地百姓三年的赋税。文帝在太原停留和游玩了十多天。

　　济北王刘兴居听说文帝往代地准备去反击匈奴，便乘机反叛，调动军队打算袭击荥阳。文帝这时下诏撤退丞相灌婴的部队，派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率领四将军十万人马前去平叛。任命祁侯缯为将军，驻守荥阳。秋七月，文帝从太原返回长安。他下诏书说：“济北王违反道德，反叛皇帝，连累他的属官和百姓，凡在朝廷平叛大军未到以前就反正的，以及率部投诚或献出城邑归降的，一律加以赦免，恢复他们原有的官职和爵位。与济北王刘兴居有往来的人，也予以赦免。”八月，打败了济北叛军，俘虏了济北王兴居。赦免跟随济北王反叛的官吏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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